不眠之夜

        农谚说得好：“大干不过七月半”。今天是七月十四，晚上就下了一场暴雨，把温度降了下来。回顾立秋以来的十多天，人说是秋老虎，真一点也不假，一到下午，就象火烤一样，让人热得喘不过气来，特别是晚上，简直热得不能睡。

         昨天晚上就是一个不眠之夜。我看看书出来，，虽然已经是下半夜两点钟，母亲和哥哥嫂嫂还没睡，让小芳带着小艳和东东睡觉，他们都到河里捞鱼去了，一点睡意也没有。我和父亲在院子里谈谈《四书五经》，终因太热，后也跑到大桥上看捞鱼去了。

         借着皎洁的月光，，我拄着双拐，很快来到大桥上。朝下一看，只见不远处的小河里有几束火光在水上扫来扫去。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我家人，反正为了防止许多人来捞鱼，几个人都不做声，只是默默地用手电筒照鱼，真有点鬼鬼祟祟的样子。

        我看了一会捞鱼的情形，又抬头环顾四周，忽然发现在高高的秋月下，无论是桥这边鳞次栉比的街道房屋，还是桥那边的中学教学大楼和旁边的河埂，田畈，远处的山峦，村庄，都在静静地睡觉，只有我一个人坐在冰凉的水泥桥栏干上眺望愈走愈远的渔火，多么孤单哟！我想这时不管从桥哪边来个怪物，都要把我吓得半死。由于胡思乱想，连看那些忽明忽灭，飘忽不定的渔火，我都感到毛骨悚然起来，因为它们真象传说中的鬼火。这时，我想回家，又怕走死一般寂静的街道和巷弄；留在桥上，又担心会看见不敢看的东西，听见不敢听的叫声，因为这里群山环抱，晚上经常有豺狼，黄麂，野猪到街上觅食，还有夜鸟象寒冷一样在空中时起时伏，忽远忽近地哎---哟，哎--哟地哀鸣，给人一种孤独，凄凉的感觉。不讲现在一个人坐在万籁俱寂的桥上，就是在自己的房间里，我有时都被那种凄惨的叫声吓上了床，因为它就象一个弃儿在窗外要进来似的。现在我已进退两难，只盼母亲他们早些回来。可是他们不知道我现在的处境是多么恐怖，还在津津有味地捞鱼，走得连影子都看不见了，哪晓得什么时侯回家！我真后悔不该把父亲一人甩在院子里乘凉，自己糊里糊涂跑到河塔来看热闹！

        幸亏就在我坐立不安的时刻，从桥那边来了两个人。等他们走近一看，原来是西坑的一个姓周的姑娘和她的弟弟，一个十四五岁，一个十来岁。这深更半夜，他们居然也没睡，听说街上有人闹鱼，就从西坑顺河捞到这里。可是跑了五六里路，一条鱼也没有捞到，还是空篮装着一把手电筒望回走。我估计等姐弟俩到家，天也快亮了，因为空中已经有了朦朦胧胧的夜雾，月光也不那么明亮了，天气也转凉了。他们俩，一个穿着连衣裙，一个穿着背心子，短裤头，都有点冷冷的样子。他们大约不甘心失败，又和我一样，朝远处的渔火眼巴巴地看着，久久没有作声。我问小姑娘为什么不到那里去捞？她说不晓得去了是不是会挨骂，因为鱼是人家闹的，人家自己要捞。我想这姑娘真老实，既要捞鱼，又怕挨骂，难怪一条小鱼秧子都没捞到，胆子太小了曼！我心直口快，就劝他们去捞。我说大河是国家的，大家的，不是哪个私人的，他们能闹，你们也能捞！他们听了我的话，觉得有道理，消除了顾虑，就鼓足勇气，回到桥那头，再转个弯，淌过浅浅的河水，向下游的河湾奔去。他们一走，我又陷入孤独的境地。这时我又后悔不该鼓励他们去捞鱼，因为我好不容易有了做伴的人，现在又被我自己打发走了。他们一走，不仅孤立了我自己，也增加了母亲他们那边的捞鱼难度，真是大傻瓜！我特别后悔没有叫小男孩把我护送回去。现在他们走了，我找谁做伴回去呢？

        也是天不灭无路之人，正当我惶恐不安的时候，从街上走来一个叫双平的青年，他扛着板锄，从田里放水回来，见我在桥上看人捞鱼，就也跑了过来。他看见不远处有人在水里捞来捞去，就禁不住笑道：“傻瓜，那里昨天晚上有人闹过了，怎么还会有鱼？”我正庆幸有了伴侣，没想到父亲也赶来了。知儿莫如父，他显然是担心我这胆小鬼，夜深人静，不敢独自回家，特地赶来接我的。他来以后，从桥那头又来了一个名叫桂力强的青年。这一下，桥上终于热闹起来了！我们都坐在桥栏杆上，朝渔火明灭的远方看去。

        父亲问小桂：“你们怎么不闹鱼？”

        小桂双手抱着膝盖说：“我们河那边人本分，从来不搞这一套！”

         我问：“是不是怕打鱼摸虾，失误了庄稼”？

         他说：“是的，我们只晓得种田！”

        父亲笑道：“是的，你们河那边人历来不喜欢搞这搞那 ，只想把田种好就可以了！”

小桂听到父亲的夸奖，不禁自豪地说：“正因为这样，所以我们那里没有出小老板，几次拉网，都没有拉到我们的人！”

       我们正海阔天空地聊天，我听见母亲回来了，在桥下说话。未等我喊她，她已经顺着桥这头的石阶，拾级而上，匆匆回去了。父亲没有听到母亲的说话声，更没有看见她的身影，仍然在津津有味地谈天，顺便等待老伴和儿媳一同回家。。

        父亲说：“街上人不同，总在想办法搞钱。虽然这样，还是没有你们快活，因为你们有山场！”

       “不，”小桂不以为然地说，“比快活还是比不上街上人，因为你们家家有门面，市口好，能做生意。旁的不说，就是电视机，我们也没有街上人多！”

         我想说，这是实话，街上和乡下，各有各的长处。但因时间不早了，已经三点多种了，我又把话吞了下去，以免话愈说愈多，一时不能回家睡觉，影响明天的工作，就告诉父亲，不用等了，妈已经回去了。

        父亲听了我的话，就急忙结束他滔滔不绝的谈话，和我一起回家了。

        可是，母亲却告诉我们，她不是回家睡觉的，她是回来拿网兜的，因为河里水有深有浅，深的地方不好捞鱼，必须用网兜。我刚好有一把长柄的网兜（记得是我在黄岗广播放大站工作时，公社团委书记小胡送给我的，一直放在楼上没人用），就让母亲拿去了。难怪哥哥夫妇没有同母亲一道回家，原来是他们找到了有鱼的水荡，想尽量多捞些回来，又怕回来拿网兜，鱼被人家捞走了，于是就把人守着，把人回家拿捕鱼工具。看样子他们不达目的，是不想回来的。我和父亲因为有了睡意，就听母亲的话，不等他们，提前睡了。小芳带着侄儿侄女，正在梦乡里说梦话，浑然不知我们所做的一切。

        大约四点多钟，母亲和哥哥嫂嫂终于捞了两三斤黄耳钉子和痴巴罗子回来。

                                                            摘自本人1986年8月19日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