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情我几乎闭口不提,实习时被上级医师职场性骚扰,对一个女孩子而言,怎么说似乎对自己都是一件影响不好的事情。而且我在事后两年,才意识到当时发生的事情是职场性骚扰。而他对我做的,绝不是个例,也不是偶然。
我本不想说,因为我逃离了那座城市,他不会再对我造成任何麻烦。但是,一想到可能还会有很多不谙世事的女孩子,被他的外在所欺骗,就很可怕。而像他那样的人,绝不是个例。
那时我读大四,最后一年是实习期,学医的我幸运地被分配到一家国内非常有名的综合医院。
开始时一切都很好,都预想中的还要好。带教老师们亲切随和,病人们也放心大胆地让我们上手。我至今对他们很感恩。
同学们按规定被打散,轮转不同的科室学习,同一个学校的同学会互相通气,讲自己所在科室的工作内容和带教老师的风格。在实习一个月后,我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侯老师。也是我后来努力想忘记,想摆脱,却一直在我记忆死角的那个人。
20岁左右的年龄,小一点的专科生才十七八岁,同学们私底下会说哪个老师长得很帅,哪个老师幽默风趣,哪个老师非常严肃。每个带教老师有自己的一批小粉丝,当然其中大部分是他所带教的学生,出于专业上的崇拜和对老师的感恩,会称自己最喜欢的老师我“男神”或者“女神”。
我听说他,是因为侯老师是我室友菲菲的男神。
侯老师是住院医师,而我们实习几乎都在不同科室的门诊,安排的住院部实习不过两周,基本上都排在较为靠后的日期。
菲菲是较早一批轮转到住院部的学生。
她平时话不多,但她每天回宿舍都会说,“侯老师好帅啊,不知道有没有女朋友,应该有吧,他那么优秀,长得又帅,又是海归博士,人又温柔。”
当时我并没有往心里去,因为不认识。后来一次,住院医师在主任的带领下全体到门诊部巡查,有个同学指给我说:“看,那个就是侯老师。”
他慢吞吞地走在主任后面,背着手,带着身材瘦削,脸庞白净,戴着一副金属框眼镜,白大褂里面是一件墨绿色和褐色相间的格子衬衣。他看起来很年轻,很斯文,很内敛,在一堆意气风发的医师中间,他不出众也不起眼。
第一次见面,他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惊艳。
我的“男神”是当时我的带教老师,平时喜欢说笑,对病人非常有耐心,尤其是对老人,那时我甚至因为“男神”而想专攻老年医学。
而且我有男朋友,我们异地,但在假期都会见面。
同学们对带教老师的仰慕,其实是欣赏和崇拜,他们代表着专业领域内的权威,年纪轻轻就有所成就,让人佩服。他们就像我们的大哥哥大姐姐一样,实习同学称呼他们“男神”“女神”,他们都是一笑了之,氛围十分融洽。
侯老师不一样,他和门诊的实习同学不熟。完美在住院部待的时间短,而且大部分工作都是交给护理系的同学去完成的,我们就是走个过场,了解一下即可。
在那里实习两周,菲菲都没有加上侯老师的联系方式。
“没事时他就坐在办公室,低头看手机,也不找人说话。”菲菲埋怨道,“要不你轮转住院部的时候帮我要,”她想了想说,“唉,还是算了吧,他那么高冷。”
实习半年后,我才轮转到住院部。住院部分为本部和分部,我被分到了很偏远的分部,巧的是他竟然也轮转到了分部。
当时我都已经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刚过去时和那边的老师们也不熟。
去了之后就被安排在办公室坐班,早上跟大家一起去查房,如果有医师需要帮忙时就去搭把手,平时就在办公室看书。
医师们经常会有事情要去病房,时常是我一个人坐在那里听候安排。
过了两天,我发现还有一个老师也经常坐在办公室里面,他只是在办公室低着头玩手机,但每天查房的时候他也会去。我以为他是新的一批去医院规培的医生。
有一天我从外面回办公室,他抬起头对我说,“这是你的书么?”
我点了点头。
“借我看一下。”他说。
“好。”
那是一本很基础但是全面的实操指南。对他而言应该很小儿科。
“这本书挺好的。”他说。
我回他说,“是的吧,同学们几乎都在看。”
“可以帮我买一本吗?”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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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网上买的。”我说,“你可以在网上搜一下,很好找。”
他看着我,想了想说, “没事,你帮我买吧,买好了我转给你钱。”
我想着他们医师可能比较忙,就点点答应了,“好的,可能要等几天。到时候我拿给你。”
“没关系。”他没说太多。
一切都很正常。
我把书拿给他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三天,他翻了翻说,“谢谢。多少钱?我转给你。”
“算了,很便宜。”那本小册子就十多块钱,我本不好意思收他的钱。
“要给的。”他说,“我加你。”
“对了,你是哪个学校的,你叫什么名字?实习到什么时候?”他问。
我告诉了他,他应该是要备注 。
然后又随便聊聊几句,问我实习后的打算,接下来要轮转哪些科室。
那时候我已经看清了他的胸牌,他姓侯。但我不确定是不是菲菲说的那个侯老师,便发了他的名字和头像给菲菲。
菲菲先是一惊,然后又叹了口气,半开玩笑地说,“他竟然主动加你,我不喜欢他了。”
那之后但凡他出去查房,或者有病人需要诊疗,他就会叫上我,“你来给我帮下忙。”
而他真正要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居然是给男病人插尿管。
对我们的专业而言,不需要给病人做这些,只需要知道理论,和护士配合好就行。但是有这样的实践机会,也很难得。他直接说的是“你来”,然后就背着手站在我旁边。病人和家属眼巴巴地看着,我只好硬着头皮上。
还好有理论基础的支撑,加上之前看了不少,相对来说比较顺利,但是胆子没那么大,虽说戴着口罩,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下给异性插尿管,自己也有些心虚。他一直在旁边安慰我“没事,再往里一点,别怕。”
那次之后,他在网上和我聊天,他说“你今天做得很好”。
他又问“你有什么感觉?”
我说,“什么?”
“给病人插尿管啊。”他说,“你感觉怎样?”
“还好吧。”我说,“有点紧张。”
他回了个笑脸的表情,“没事,很正常。”
之后几乎每天下班,晚上他都会给我发几条信息,问我吃晚饭了没有,问我下班都干什么。
他能看我的朋友圈,也知道我有男朋友。他说,“难道有男朋友就不能和异性聊天吗?”
我甚至因之觉得自己多虑了。或许他根本就没有那些想法。但是他给我一种异样的感觉。
平时和他在医院碰面,人多的话,他就像没看见我一样,除非他和我一对一碰面,才会跟我笑着打招呼。在办公室人很多的时候,他也都是和那些医师说话,不会单独找我说话。但是我和他两个人在办公室的时候,他又会问我一些事情。
他给人的感觉很克制,内敛。但网上跟换了个人一样,还说过请我吃饭和问我喜欢什么礼物,都被我拒绝了。
后来我轮转到别的科室,与他很少见面,他还是会时不时发消息给我。我发朋友圈后,他不会在朋友圈跟我互动,都是私信给我。
在私底下网上聊天上,他对我嘘寒问暖,关怀备至,非常殷勤。不管是生活上还是学习上的事情,他都帮我排忧解难。唯独我说到和男朋友之间的事情时,他却说“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他不愿意多听。
菲菲说他是不是喜欢我。
但是我知道,那不是喜欢。那是一种完全不同和喜欢的东西。
他是我的上级的上级领导,又曾经是我的带教老师,所以他每次发消息我都不得不回。有时候聊得有点过头,比如他曾问我,周末都穿什么类型的衣服,我就会打马虎眼糊弄过去。
他却会说,“你们实习完,实习证明是要每个科室都盖章的吧?”又说,“你以后想留在这边工作,我和很多医院都很熟。”
“我可以帮你。”他说。
但我听到的却是威胁。
他一而再地约我吃饭,我每次都找理由推脱。也是那时起,我打定主意,实习完就离开那座城市,虽然不得不离开老师们的庇护。
那段时间,他去门诊查房,或者任何时候碰面,他都故意不看我,就像我们根本不认识一样。
最后两个月,我实习快结束了,他又给我发消息说,“最近见到你时你都好忙。”
“我还好。”我说。
“实习快结束了?”
“嗯嗯,还有最后一个多月。”
过了一会儿他说,“找个时间请你吃饭,就当给你送行,以后也不知道会不会再见面。说了那么多次,都被你拒绝,这次不可以拒绝,就当朋友一样一起吃个饭。”
“那好。”我说。
我还是抱着一丝幻想,或许一直以来都只是我自己多心?
不久后的一个周末,早上他给我发消息说,“晚上一起吃饭?”
“我今天和几个朋友要一起去沿湖骑车,很远。”我跟他说,还发了一张和朋友们的聊天记录截图为证。
“没关系,等你回来。”
“好吧。我尽量早一点。”
下午四五点,大家游玩后准备各自回家,我跟一个玩得好的男性朋友说“侯老师约我吃饭。”
他很惊讶,“侯老师?不会吧?他看起来那么内向。”
“唉,一言难尽。”我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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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男朋友知道吗?”朋友问。
“知道,我跟他说了,他叫我早去早回。”
朋友嘿嘿一笑,“他可真放心。”
“但是我不放心。”我说,“所以我想找你帮忙。”
“怎么帮?”
“我全程给你发消息报告实施情况,如果你发消息我没有秒回,你就立马打电话给我,如果我电话也没接,你就可以报警了。”我说。
他哈哈大笑起来,“你是怕他把你吃了还是把你卖了?”
我说,“我都怕。”
打车回去时已经很晚,我说,“不好打车,我骑完车一身臭汗,要不下次吧?”
“已经预定了。”接着他发给我餐厅定位和座位号,“我到了,等你。”
那是一家非常雅致的中式餐厅,离医院不远,但是巷子里七拐八拐的,一般人找不着。
他下楼去接我,上楼梯时还遇到了他的熟人,熟人笑着看看我,问他,“好巧啊,这是嫂子?”
“不是,”他笑着说,“医院的同事。”
知道有他的熟人在场,我稍微放心了些。吃饭的时候也很正常,就聊我在医院实习的事情,还有他出国留学时的经历。
他给我夹菜,我有些介意。他若无其事地说“刚去国外时,人生地不熟,天天吃老干妈拌饭。可惨了。还是国内的饭菜好吃,你多吃一点。”
那是我第一次和他面对面聊生活中的事情,他和微信聊天也不一样,网上聊天比较疏离,在医院时聊天又很客套。但在吃饭时候聊天很接地气,他就像个大哥哥一样。
吃完饭他去买单,我一直走在他身后大概一米远的距离。然后我们往外走。
“你喜欢看电影?”他说,“看你朋友圈经常发。”
“还行。”我说。
“时间还早,要不看个电影再回去?你男朋友该不会介意吧?”
如果说之前我对他还有疑虑。吃个饭则打消了一大半,聊天都是说的很平常的事情,我和他在微弱路灯的巷子里走,他也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他一直很绅士,无可挑剔。
而且他见我一直在发消息,也没有干预。我说有个朋友外网吧打游戏,还没吃晚饭,叫我给他送饭。
我本想找借口开溜,他说,“没关系,我们先去送饭,再去看电影。”
接着我们送饭到影院楼下的网吧,朋友见到他,大声地叫了一声“侯老师”,许多人都冲他看,他摆了摆手。
那个朋友是故意在那个网吧上网,如果有突发情况,好及时“救援”,而且他长得人高马大,看起来面相很凶。我从一开始就有所防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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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最近场次的电影票,看电影。朋友发消息给我问“他有没有动手动脚?”我说“没有。”
他确实没有,只是偶尔会伏在我耳边讨论剧情。有些暧昧。
所以他靠近的时候,我就拿手机发消息。我甚至特地打开和男朋友的聊天窗口给他看,“我男朋友说,叫我早点回去。”
他尴尬地笑了笑。
大概电影还有二十分钟左右的时候,他问我,“要不要先走?”
我问,“什么?”
“我们先走吧,等下人太多了。”他挨着我很近,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眼里是我看不透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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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电影还没有看完。”我说。
他半靠在座位上,一只手把玩着两张电影票,一只手拿着手机心烦意乱地切换页面。
他大概纠结了几分钟,冷冷地对我说,“我要走了,你当真不跟我一起?”
“我要看完。”我颤抖着说,那一刻我很怕。我不知道跟他走会发生什么,我不知道不跟他走又会发生什么。
他坐了几秒钟,起身走了。随手把那两张电影票扔在了我面前。
我跟朋友说了,朋友叫我去找他。
“我不敢,我等电影散场和大家一起出去,你来门口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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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收到侯老师给我发的最后一条信息,“替我谢谢你男朋友,让我请他女朋友吃饭看电影。”
“对不起。我以为我们会是好朋友,无关身份、无关性别,一直的好朋友。”我的消息没有发出去,他把我拉黑了。
之后我搜索他的手机号把吃饭和看电影的钱转给了他。
后来的几天,他在医院见到我时,面无表情,似乎我和他从未有过一点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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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运的是我很快就实习结束,顺利地和朋友们返校。
后来很久,我一直在反思当时的整个事情,我更愿意相信是自己对他的误会。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我慢慢意识到绝不是误会,而是幸亏自己当时多留个心眼。
如果他不是早有打算,根本没必要让我给他买书,他不过是找个理由加聊天方式以便私聊;而后又故意在网上嘘寒问暖,拉进关系,让我对他增加信任;甚至或许让我去给病人插尿管,也是有意为之;之后多次约我吃饭,被我拒绝,又让我有所愧疚;约在我实习结束前吃饭看电影,说是送行,其实就是最佳时机,之后再无联系。
在医院假装不认识,人前时假装不认识,人后聊天各种殷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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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意不谈他自己的感情状况,也不说一些很直白的话,看似什么都说了,又什么都没说。
如果我之前没有拒绝他请吃饭的要求会怎样?如果我没有安排同学在网吧等着会怎样?如果我没让他知道我和男朋友即时报备行程会怎样?如果看电影时我跟他先走了会怎样?
当时我天真地以为只是合眼缘,交个朋友。然而他步步为营的,根本就不是为了交个朋友。
再说了,当时的我不过是个一无所知的实习生,我们的格局层次都不一样,他凭什么要和我交朋友?
他之所以那样对我,不过是因为我是他的猎物之一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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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我有男朋友,他反而认定就算发生什么,我也不会揭发于他,更不会对他多加纠缠。
他下了一盘好棋,差点毁了一个女孩子的人生。
虽然没有发生实质性的伤害,但我在后来的日子里,在任何工作场合都会尽量避免直接和异性接触,尤其是异性领导。甚至后来的工作环境,几乎都是只有女生。
除了身边最亲密的人,我变得有些“恐男”。害怕自己再次陷入那种局面之中。
被职场性骚扰的时候,我甚至都没有正式踏入职场,更不知道有“职场性骚扰”这回事,何况他的手段那么隐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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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非常那位帮助我的朋友,如果不是他每时每刻发消息问我行踪,如果不是他就在电影院楼下的网吧,如果他不是叫我去给他送饭时震慑了那位老师,如果不是他在电影院门口等我,如果不是他故意带我在城市兜了一大圈再安全地送我回家,我真的不敢想象那天回发生什么。
以那位老师的熟练程度,我相信我不是第一个被他性骚扰的实习生,我也相信,他还会用这样的套路去祸害其他的实习生。
时至今日,没有证据,也不能揭发于他。只希望有更多女孩子看到,能多个心眼。不要被任何身份、学术崇拜、人格魅力花了眼,真正的恶魔隐藏在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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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性骚扰,不是直接动手动脚,而是精心编织一个天衣无缝的网,而他只是风轻云淡地做那个收网人。
最后,致敬每一个勇敢发声的女生,当我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才知道这一切从头到尾是多么艰难。
愿女孩子们保护好自己,愿坏人得到应有的制裁。
*作者简介:空中行云,一个集爱与孤独于一身的女子,在梦与现实之间自说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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