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迷路了。
原本只需要十五分钟的路程,我大概已经走了五十分钟,或许更长。我没有手表,没有手机(那是个没有手机的年代,村里只有少数人家能安装得起座机。)我穿了一件白色短袄,背了一个半旧的帆布书包,身无分文。
我驻立在路边,放眼望着这条陌生的大路,路边的香樟树经过半个冬天的洗礼显得有些萧瑟。道路两边是未曾开发的荒地,极远处有些零零落落的人家,鲜有人烟。路上有极少的私家车驶过,偶尔几辆中巴车快速穿梭而过。那个年代公交车不多,平日出行多乘坐这种私人中巴车。中巴车为了争取时间赚钱,通常速度都很快。我看着偶尔飞驶的汽车,听着加速时隆隆的汽车马达声,来确保自己的所在地仍然是有人气的地方。
我习惯性的抚摸了一下脑后的马尾,却发现马尾已经不见。对了,几个月前我将一头长发剪去,留了清爽易打理的青年发。这一年我刚上初一。十四岁。
原本只想向住在邻县的表哥借一下下学期的书本,却不知道通往表哥家的道路前一段时间翻新,修了一条新路,我被误导上新路,然后一路向北,迷失在完全陌生的领域。
我走走停停,一边努力判断我该往哪儿走。对,我靠得是直觉,东南西北对我来说只是地理书上的几个大字。我只能沿着大路一直往前走,希望能碰上个人给我指点一下方向。
太阳已经半挂在山头,空气里渐渐起了些冬日黄昏特有的雾气。气温可能也降了些,但我感觉不到,我只感觉到手心里出了手汗。我搓搓手,揉揉被冻红的凉凉的鼻子,心里暗自祈祷能碰上个路人。
百米处有一对中年夫妇在道路的田埂边扬谷子。三角木架用强索往下挂着的一只直径一米的圆形竹篾,竹篾上堆了许多刚刚打下来的谷子。女主人用簸箕往上倒谷子,男主人站在边上,用双手来回推竹篾,好让颗粒饱满的谷子顺着竹篾的孔洞掉下去,瘪谷子和尘土顺风飞走。
我迎着飞扬过来的瘪谷子和尘土飞奔了过去。
“你走错方向了!”
男主人听了我要去的目的地后,向我的背后指了指。他告诉我,沿着这条大路往南走,然后拐过一条小路就能到达我的目的地。我谢过之后按着他指的方向往回走。此时,我抬头看到太阳在山头收回了最后一抹余晖。
我把双手放在短袄的口袋里,默默并快速的向认为是对的方向走去。大概走了半个小时,我看到了一条看似熟悉的小路。
其实我以前也常去表哥家玩,表哥比我高了两级,是个学霸。我家离他家虽然要倒两班车,但并不能阻止我一颗靠近学霸的心。所以,在暑假或者周末的时候,我偶尔乘坐中巴车直接抵达,有时候坐车到镇上,先在镇上的新华书店看会儿书然后再走到人民医院那边横跨过一条宽敞的马路再穿过一条小路就可以到表哥家。
总之,这条小路看着挺像。心下略一思忖就拐上了那条泥路。
那时候这样的小路基本没有铺水泥。有些路被铺上了一层厚厚的小石子,踩上去石子磨擦会发出咯咯的声音。有些路很原始,就是泥路,泥中冒着半截被踩得光滑的石块。我踩在这样的泥路上,看着渐渐往下暗的光线,心一点一点往下沉。
我想我的路迷得更彻底了。
这里比刚刚我行走的大路更为荒凉,甚至看不到一户人家。放眼望去,竟是山坡和被废弃的田埂。不要说人,我连只狗都没看到。
我心里凉飕飕的,一丝绝望渐渐涌上了心头。我该往哪儿走?
这时,自行车轮胎辗压泥地的声音传到我的耳旁,还伴随着把手上的铃铛因为地面的不平而发出的轻轻的撞击声。
这个声音忽然令我毛骨悚然,我甚至不敢回头看。我故作镇定的往回走,想走回到大路上去。我听到自行车的声音一直跟在路的另一边的落后一段处。不紧不慢、不张不徐,我快他快,我慢他慢。
我的心嘭嘭直跳,但佯装镇定,只是脚下的步伐越走越快。我期待能再遇到个人,甚至一只狗也好。但一路上除了风声,只有身后自行车轮胎的“嗒嗒”声。
“或许他只是个过路的路人。”我想,是我自己给自己制造了紧张的气氛,或许我还应该轻松的回头去问问他我要去的目的地该怎么走?
可是,我不敢回头。就算在心里安慰了自己,可怕的气氛依然笼罩着我。直到,后面的自行车声音越来越近,我感觉到一只手向我的后背伸来。
那一刻,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头皮发麻,心提到嗓子眼的感觉。我下意识的伸手撂开了他即将触碰到我肩头的手,喝道:“你干什么?我哥在前面等我!”
我是个从小不会说谎的孩子,这是第一次说谎。其实我前途茫茫,我哥都不知道我要去找他。但我说的理直气壮、义正言辞。我都能感觉到我说话的时候,舌头上的舌苔都林立起来。
那人不发一言,一调车把手,推着车走了。
我快速瞟了一眼,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男子。穿着一件卡其色的夹克衫,细眼厚唇,长长的脸上长着一脸的青春痘。
我看着他往我的反方向骑车而去,稍微放下了心。
走在前路未卜的泥路上,心里有些得意。后来知道,我还是太年轻。
出了小路,又有一个问题摆在我面前,这条大路我应该往左拐还是往右拐?以我到目前为止的经验来看,我永远会选择一条与自己的目的地彻底相反的路。我当时就是这么选择的。
我走在大路上,越走越绝望。
此时,天已经开始变得灰蒙蒙。我走在宽阔没有人迹的马路上,悲凉且无助。
边走心里边盘算着接下来该怎么办?毫无目的的行走根本不是办法。如果一直碰不到行人,我是否要考虑拦一辆私家车问路?或者穿过泥泞小径找一户人家寻求帮助。但是,我经过的这段路,恰巧荒凉到一间破败的房屋都未在我的视线范围内出现。
然后,不经意间的向旁一瞥,忽然看到那个自行车男就在马路对面,他一手把着把手,一手插着裤袋,双脚踏在脚踏板上保持着车速的缓慢前进,然后用一种冷冽且慎人的眼神看着我。
我的心重新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的拔腿狂奔,边跑边喊:“哥、哥,等等我。你为什么走那么快!”
我知道那无补于事,他早已揭穿了我稚嫩的谎言。但我没办法,我是在给自己打气。
我跑着,不敢回头。我知道他的自行车跟了上来,想看着我走投无路,我不知道他的意图,我不敢想他的意图!
我只知道奔跑,并察看周围有无行人出现。
几百米远处的荒田上两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蹲在地上玩,我欣喜若狂,像看到了救星。我狂奔过去,选了一个离我较近的小女孩问:“小妹妹,你的家在附近吗?”
在得到她肯定的答案时,我全身林立的毛孔一下子放了下来。
我说,“你能带我去你家吗?姐姐需要帮助。”
小女孩很听话,带着我回了家。我跟着她穿过几个弄堂,看到她的妈妈和邻居站在家门口聊天。这时,我的心才真正放了下来。
我向她们述说了刚刚的经历,害怕的眼泪直流。她们安慰我,并商量对策。告知我在五点四十五分时有一辆中巴车会经过这里并路过我表哥家,那个司机她们认识。得知我身无分文时,给了我车费。并安排了一个家里的大男孩(大概二十岁)送上上车。她们甚至提议让那大男孩一起上车送我到表哥家,我婉拒了。
那个大男孩陪我出来,帮我拦了车。我回头向他道谢,他有些羞涩。
上车后,我看向车外,自行车男早已不见,那个大男孩也在目送我上车后走回了家。
我握着手里小女孩妈妈给我的一元钱车费,恐惧之心逐渐散去,感恩之心包拢了过来。
人间的小美好,永记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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