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新朋友老朋友
“皓然,今天是第九天了,你还没有醒。你现在是植物人状态,该上的促醒方案都上了,不过没有用氨水刺激。记得以前开玩笑时你说过,要是谁给你闻氨水,你就打死谁。
你现在要是能打我,那该多好啊!你有时候会喊一声,有时候会动一下,好像很害怕的样子,也不知道你在那边都经历了什么。
你听了这话肯定又要骂我迷信了,可是我真的希望你只是心情不好,出去走一圈儿,过几天就回来了。
不说了,来患者了,回头再跟你聊,你要记得我,你一定要回来。”
思远看着好像大大咧咧的,其实心思很细腻。他总能观察到皓然那张扑克脸下情绪的小变化,而且总能春风化雨般不露声色地安慰,所以他成了皓然唯一的好朋友。
自从皓然昏迷不醒,思远就会在闲暇时间给他发微信。虽然知道皓然看不见,但是他还是想用这种方式告诉皓然大家都在盼他清醒。
叶知秋和那几个大男孩热热闹闹地玩儿了起来,皓然则走到球场边,靠在栏杆上,无聊地踢着地上的石子,而这些石子好像是粘到地上一样,动都不动。他蹲下身子,用手抠,也抠不下去。“果真不是同一个世界了,果真灵魂只能和灵魂交流,果真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我只是一个看客了。”
“叔叔,你在干嘛呢?”一个稚嫩的声音从栏杆外传来。
皓然回头,看见一个小小的戴着厚厚口罩的大脑袋男孩儿正在栏杆外和他说话。这么小的灵魂?皓然的心一沉。
“你是要玩儿石子吗?我给你拿。”小男孩儿从栏杆外抓起两个石子,扔到了皓然脚下。
“谢谢你,小朋友。”皓然蹲下来,想要摸摸男孩的头,却不知道这个能拿石子的男孩是不是灵魂。他害怕像思远一样,手会穿过孩子的身体,于是抬起的手犹犹豫豫地停在半空中。
“叔叔不客气,我爸爸说人们要互相帮助。”
“米粒,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急死妈妈了。”一个女人急匆匆地跑过来,掏出湿纸巾擦擦男孩儿的手,“妈妈跟你说过,这些石子很脏的,不要碰,感染细菌就不好了。”
女人唠叨着,抱起小男孩就走。男孩看着皓然,笑着摆摆手,说:“叔叔再见!”
“再见。”皓然站起来,也冲男孩微笑着挥挥手。
“哪儿有什么叔叔?操场上连只麻雀都没有。这一天天的,净说些乱七八糟的
话。”女人抱着孩子很快走远了。
皓然看着脚下那两颗石子,弯下腰捡,石子却纹丝不动。
“陆主任,刚才收了位八十岁的患者,叫陈石,说是您的老患者,想见您。”思远收完患者,就敲开了陆铭一的办公室。
陆铭一正伏案写着什么,略加思索,抬头问道:“老爷子可是有年头没见了,十九年前,脑出血,我给做的手术。术后一直锻炼身体,恢复得特好。这次是怎么了?”
“您看看,这是CT检查,是肾癌脑转移,不适合手术。”
“我马上去看看。”
陆铭一来到病房,笑呵呵地跟陈老爷子握手:“老爷子,咱们可是好久没见了。”
“真是快二十年啦!我能单独跟你聊聊吗?”老爷子看了看儿子女儿和思远。
陆铭一点点头。
刚走出病房,卫思远就听到微信在响。打开手机,看见程皓然得前女友发来一条消息:“我想见见皓然。”
叶知秋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看着远去得母子背影,拍拍皓然的肩膀:“又发什么愣呢?”
“哦,没什么。”皓然站起来,有疑问却又不好意思开口,他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小孩子一样什么都不懂,可是他的确是一点都不了解这个灵魂世界,虽然看起来和以往并无不同,还是那样的景色还是那样的人。
“那个孩子叫米粒,今年五岁,白血病一年半。目前症状比较稳定,正在等待合适的捐献者。”叶知秋好像对医院所有的患者都了如指掌。
“都过来啦!认识一下新朋友!”叶知秋招呼着还在场上投篮的大男孩儿们。
皓然有些紧张,他还不知道怎么跟灵魂接触。而大男孩儿们,却很放松地跑了过来。
“小程大夫,您还认识我吗?”皓然看见一个个子不高壮壮的圆脸爱笑的男孩。好像有些面熟,但是怎么可能认识?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到灵魂啊!皓然摇了摇头。
“辣椒,这么多年了,你就别难为程大夫了。”其余小伙伴儿们嘻嘻哈哈地推搡着那个叫辣椒的男孩。
辣椒?皓然的心头一紧,盯着辣椒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泪如泉涌:“辣椒?真的是你?”
皓然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的人,居然在这里见到了――辣椒,他这辈子见过的第一个逝去灵魂的躯壳,那个可爱的阳光大男孩。
那还是七年前的事,是皓然做本硕连读七年制医学生的第五年。
皓然小时候经常在医院里穿梭,因为他的家就住在院内的家属楼,他的父亲也是这所医院神经外科的医生。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他不再是别人口中“程主任的儿子”,而是一个堂堂正正的见习医生。
虽然学医并不是他的初衷,但是他的性格是要做就做到最好,做到完美。所以大学四年,他年年第一,是个着实的学霸。
而辣椒就是他刚进院实习接触的患者。当时他在肾内科,而辣椒也不是现在的模样。他和皓然一样,都是二十二岁,是个现役军人,马上就退伍了,却在一次训练中晕倒。确诊为尿毒症之后,就被父母接回来治疗。
皓然看见他的时候他刚做完肾脏透析,透析很痛苦,但是他很乐观,总是笑呵呵的。苍白肿胀的脸,眼睛被挤成了一条缝。说每次透析结束,都意味着自己重新活了一次。所以尽管痛苦但是有希望。
可能是因为同龄,又都是男孩,辣椒很愿意跟皓然说话,他叫皓然小程大夫。皓然比较拘谨,他更多时候都是选择做听众,而辣椒会跟他说好多小时候淘气的故事,还有当兵训练的故事。
他还说他小时候长得又细又长,还是点火就着的脾气,爸妈都叫他小辣椒,而现在长大了,脾气没那么大了,人也变得敦实了。不像辣椒倒像是柿子椒了。他还给皓然看他当兵时的照片,一个壮壮的小伙子,咧着嘴笑着,看着那么阳光。
皓然不知道为什么命运要让这么好的小伙子遭受这样的不幸,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只能在空闲的时候就过来陪他,听他说话。慢慢的他觉得有这样一个朋友也挺好。
经过透析,辣椒的病情还算稳定。皓然以为他会一直这样稳定,直到找到合适的肾源,做肾移植手术,然后痊愈,然后继续给他讲故事。
但是皓然怎么也没想到,命运竟会如此无情,辣椒将是他这一生中遇到的第一个逝去灵魂的躯壳。
那天皓然跟老师一起值夜班,晚上十点钟,皓然来到辣椒的病房。辣椒看见皓然很是开心,继续跟他讲他的故事,他说别看个子矮,但是他的灵活性好,弹跳力高,每次部队篮球比赛他都是主力。还说以后病好了跟皓然一起玩儿篮球。皓然微微笑了笑,说自己不喜欢打篮球,也不喜欢其他有肢体接触的体育项目。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
大约聊了有半个小时,皓然看看表,跟辣椒说,你好好休息,我去写病历,明天早晨我再来看你。还帮辣椒掖了掖被角。
皓然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辣椒叫住了皓然。
“皓然。”皓然回头,看见辣椒还是一副肿胀的笑脸,他把手臂伸出来,要拥抱皓然的样子,“来生再见。”
皓然不知道辣椒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也许他的内心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阳光有希望,也许他滔滔不绝说话的背后是因为对死亡的恐惧。
人是会死,所有人都会死,辣椒也是一样,但不会是二十二岁的辣椒,更不可能是今天的辣椒。他刚做完透析,他一切都很好。他只是有点小情绪而已。
皓然没动,他怕拥抱过后,辣椒就真的会永远地离开他。“别瞎想,好好睡觉,明天我再来看你。等你好了,我跟你一起打篮球。”说完转身就走了。
凌晨三点,护士站铃声大作,医生护士奔向辣椒的病房,监护仪上心电已经是一条直线。老师扯开辣椒的病号服,马上进行胸外心脏按压,皓然把听诊器放在左胸前,异常的安静。
这时他才真正意识到,辣椒死了。昨天晚上他是在跟自己告别。
看着辣椒的遗体,听着不再有心跳声的听诊器,皓然不知道这对辣椒来说是不是解脱,他只是知道自己真的后悔为什么就那么不疼不痒地劝了辣椒几句,为什么不能拥抱他一下,知道自己即将离世的辣椒该是多么的恐惧,他只是个二十二岁的大男孩啊!
皓然张开手臂,紧紧地抱住辣椒的灵魂:“辣椒,我们去打篮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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