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霍白之死一直没有头绪,王城里人心惶惶,急于有一个怀疑对象来转移注意力。
艾拉又趁着这个时候,借着淑女帮的影响力大肆宣传我父亲身前的罪孽。
作为杀人狂魔德利的亲生女儿,我是再合适不过的怀疑对象,一个天生的替罪羊。吃瓜群众根本就在乎真凶或者真相,只希望这件事能以一种所有人能接受的方式尽快结束。
他们就是看中了我的血统。不知是哪个傻子说的,杀人狂的基因也会遗传,父债女偿是人们最爱看的戏码。
凯斯特诺对于我父亲的罪孽或是杀人狂的基因之说没有如我所想的那般上心。他只字未提,仿佛他不知道一样。
但他是知道的,因为只要一有人提起他便会将其问罪,包括对我态度不好的物品管理员还有几个传播流言的淑女。此举大大增加了他的工作量。
这一天,我们正在权力塔办公,鲁西奥也在。
"汪汪汪!汪汪汪!"后面房间里那只小白狗又开始叫了。
“总督秘书!就麻烦你去安抚它一下吧!"鲁西奥对我说。
鲁西奥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冷冷的。以往他一看到我,就摆出一张臭脸,很嫌弃的样子。
我推门出去,并没有走远,他们的话都听得一清二楚。
鲁西奥真不愧是大宰相的亲儿子,讲话跟他爹一个语气,以你的身份完全可以娶西维亚公主的。"
凯斯特诺却说:"如果我将来有一个妻子,她可能不及公主漂亮,不及公主尊贵,样样都不及公主,但我会在意她更甚公主,因为她才是会和我共度一生的人,他会是我的全部,虽然我非常非常在意公主,但是当我有了妻子后,我会更在意妻子的。"
"你难道想和安莱结婚?她和伊利斯的订婚还没接触呢!"
"会解除的。"
鲁西奥的语气很不高兴:"你太惯着她了。"
"我没有惯呀。"
"你以总督的身份,你让她以为她做什么都是对的,这就是惯。惯其实和害无异。"
……
鲁西奥被气走了。凯斯特诺提出要单独和我出去走走。像是有意貌似无心,他的手盖住了我,他的脸向我靠近。我立刻感到一阵晕眩——他拉着我的手穿行于人群,与所有人类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悠然自得的穿梭在人群中。
凯斯特诺给我买了一身高档的行头,然后带我吃了一顿美食。
我刚刚翻开菜单。
"点个火锅怎么样?"
"可以呀。"我说。
火锅端上来,炉火被点燃。首先是自然音,像是在办公室中的壁炉前,还是野外的篝火边,细碎的、劈啪作响的干柴燃烧声,一直环绕耳边,加之逝者布菜时盘子底与桌布摩擦的沙沙声,将人拖入并沉浸于静谧的、暗潮涌动的宁静氛围中。
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我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因为我,你得罪了那么多人,还和鲁西奥吵架了。"
"不要抱歉,鲁西奥那个家伙,年纪最大脑袋最小,我真想揍他一顿,将他那榆木脑袋揍聪明点!"
许久,我与他都未开口说话,只凭相隔沸腾锅底的对视就能使双方一见钟情,沦陷其中。
凯斯特诺忽然开口:"等西维亚公主结婚以后。也许一年,也许半年,我想辞去总督之位,然后离开王城。"
"你想去哪里?"
"哪里自由就去哪里,也许去阴城吧。"凯斯特诺抿了一口酒,轻轻地说:"我在想你是否愿意和我一起去?"
"我愿意。"我不假思索地说。
"阴城是魔族的发源地。"
"我知道,不过没关系。"
"你真是个特别的女孩。其她的姑娘,不管是淑女还是平民都不会愿意去阴城的。"
目光是漩涡,让时间停止,仿佛这个限定的空间内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我忍不住问他:"你知道的,西维亚是国王的亲生女儿,而我只是个养女。是人都会把目光投向她而不是我。"
"在我眼里你远比西维亚漂亮。"
凯斯特诺凝视的目光逐渐变得炽热,纠缠灼烧着我的心旌。
"你最神奇的地方在于,有时候看起来那么普通,有时候却可以这么美——就像现在,你坐在我面前,美得像是从梦境中走来的公主。"
他隔着蹿动的火舌凝视着我,爱情像合唱的曲调攀升至高潮,燃烧起来了。在电光石火的眼神交汇中,在漫不经心的言语试探中,情愫渐渐生根发芽。
一刻钟后,我没想到会是我打破了气氛。
"那个…凯斯特诺,我觉得霍白之死的死因还没有查清。"
凯斯特诺咳嗽一下:"不是说中魔毒而死的嘛?"
"我想知道他具体是怎么中毒的。"我说:"验尸报告不精确。我认识一个魔族医生,名叫连肃,我想请他再验尸一次。"
"好吧,你如果好奇就去查吧。有什么需要就说,我一定帮你。"
二
西维亚公主的女仆告诉我,最近公主的情绪不太好。
"我看着她每天被自己的情绪折磨,这真是很奇怪的经历…我看见她天黑时走出化妆室,憔悴不堪,有时甚至在哭泣,仿佛比她早晨进化妆室前相比老了十岁。"
"我从没有见过如此喜怒无常的公主。医生说这是精神崩溃的表现…公主又不愿意再看医生。我担心…公主的精神不太正常。"
我闻言并没有感到特别惊讶。
我走进公主的化妆间时,狮子狗大白也在。
这条倒霉的狗看起来有80多岁了,瘦得如同一具骷髅,它身上的毛几乎脱落,尾巴上也一样,那条尾巴就像一根棍子那样老是龙拉着,长着两只长耳朵的脑袋,闷闷不乐的低垂着。
"它快死了。"
西维亚穿着睡衣,设计这件睡衣的同样极其擅长打造若隐若现的半透视薄纱效果,薄如蝉翼勾勒妖娆曲线,珠宝锦绣勾勒出漫步阆苑的琳琅缭绕,目不暇接。
然后,雪花高跟鞋的细跟断了。
我在公主倒地前一秒奔过去接住她,让她平躺,好好的喘几口气,公主醒来后很伤心的哭,就像自己辜负了什么人的期望。
我哭笑不得,"您应该有好几百双别的鞋子呢。"
西维亚只关心鞋子,不关心自己的脚。公主的脚受伤很严重,已经磨出了血泡。
"去把梳妆台上那个犀牛角瓶子拿来。里面有可以治伤的药膏。"
我拿来瓶子,将瓶盖打开,里面散发出的气味让我不由自主地皱眉:"这是什么药?怎么这么臭?"
西维亚拿过药膏自顾自涂上,说,"如果是你能拥有如雪花鞋一般美丽的鞋子,你就不想要别的鞋子了。"
西维娅其实有1000多双鞋,有几百双被关在柜子里,其余的摆满了一面墙,远远看去像一盒五颜六色的巧克力,红的,黄的,绿的,紫的,黑的,材质有牛皮的,山羊皮的,鸵鸟皮的,蟒蛇皮的,水晶的。雪花高跟鞋并不是最贵的一双,却是鞋跟最细最高的一双,公主偏偏喜欢自己穿不了的。
"你究竟是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儿可以说出来呀。"我觉得公主不仅仅是为了雪花高跟鞋而哭。
"我不知道我这几天为什么这样闷闷不乐,像有人在我睡着的时候偷偷将我感知快乐的能力全部偷走了,一丁点儿也不留给我,我全然感觉不到,一到晚上我就变成了木头。"
我笑道,"那真是个笨贼,你有那么多名贵的首饰,一件也不偷,偏偏去偷快乐,那些首饰你只要随手给我一件,我就能傻笑个好几天。"
"你不明白,安莱。那些首饰不属于我,那是因为公主的身份我必须佩戴,我其实不必佩戴。但因为我是公主,我其实不想戴的,那些王冠太重了,项链又太搁人。"
一时无言以对,我不知道该怎么劝她开心。
我提议:"我们去厨房弄点好吃的来吧。好吃的可以带来快乐,像巧克力甜蜜无比,不想忘记。像撒了孜然的烤肉,美味烫人,不能自己。像蓬松的海绵蛋糕,柔软软绵。心动不已。"
"安莱,你最近是太开心了,你是在谈吃的还是在谈恋爱呀?"
"嘻嘻,我去通知厨房吧。"
三
马车来到了隔离区,隔离区是一栋红石和玻璃搭成的建筑。这里是拯救人命的地方,照理说应该很大才对,可是那里看起来很小。
连肃老医生可以说是我的救命恩人,也算是我的人生导师。可以说没有连肃就没有今日的我。六年没见,我的兴奋可想而知,一蹦一跳地跑出去:"连肃爷爷!你收到我写的信才来的?"
"对,有一个叫霍白的人死了,我会尽自己所能帮你查清楚真相的。"
老医生身上穿着一件迷彩猎衫,胸前沾满了血。他脸颊和鼻梁上涂着橄榄绿的药膏,但那些药膏已经被抹成模糊的一团,乍看之下仿佛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
"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我是魔族人所以不喜欢我,不碍事的,"
我心底里并不在意连肃是个魔族人。毕竟,他对我恩重如山。
霍白的尸体正在停尸房里躺着,盖了一块白色的布。
"不要打开,他被开膛破肚了。"连肃老医生说。
我说:"连肃爷爷,真是麻烦你了,小时候你帮我看病,现在又帮忙验尸。"
我拿起验尸报告。
"血管,肌肉,脏器,破裂了,像中了毒,又像是外力损伤。总而言之,外表健康无比,内里已经支离破碎了。"我看着报告,读道。
"没错。绝对是魔毒,而且是典型的魔毒自服。"连肃说。
"什么叫魔毒自服?"
"魔毒的来源于魔族人的血,天生就带有魔毒的魔族人同样天生带病,这是很奇怪的一点,而且不是所有的魔族人都天生携带魔毒,没有魔毒的魔族人跟普通人没有区别。"
"这个我知道,布兰迪和巴登姐弟,布兰迪有魔毒而巴登就没有。而且布兰迪看起来身体不太好。"
"鲨鱼是一个特别的魔族,他虽然有毒血但不会伤害到自己。于是他发明了一种药。那种药可以治疗魔毒,但也会让人中毒。如果乱吃,后果不堪设想。"
"红瓶药不是用来救治魔毒的嘛?正常人谁会乱吃那种药呢?"
"这儿不就有一个嘛?"老医生指着白布下的死尸,他一直在服用魔族的红瓶药,从而给他的身体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我想没有凶手,这个人是自己把自己杀死的。"
"他是自杀的?"
"不能算是自杀,他本身应该不想死。我估摸着他应该是在很早之前就中了魔毒,所以吃红瓶药治疗。只是他吃得过多了,自己把自己弄死了。"
老医生的话提醒了我,为了验证我的猜测,我来到了霍白的住处。
果然,霍白生前买了大量的药品,无一例外,把标签都撕掉了,不知道是什么药,几百瓶,都可以开一个药房了。那些的药品,都锁在柜子里,分门别类摆放得很整齐。
我拿起一个红色的瓶子,打开盖子,闻了一下。就是这种味道,我闻到过很多次。在魔工厂打工时,用红枫叶提取出的就是这种药。
四
我虽然表面上对着西维亚笑,可心里早就开始怀疑她。
霍白的亲信提供的证词使得我成了被怀疑的对象。可是我并没有在他说的那个时间点见霍白。亲信的证词也并没有指向我,而是指向了我穿的衣服。
霍白的亲信说"她当时就穿着这件别致的绿色外套,还戴着一顶帽子。"可我在人造池边时只穿了绿色外套,并没有戴帽子。那时我就知道,霍白的亲信看到的不是我,而是另外一个穿着同一件外套的人。
至于是谁,有也只有一个可能了。那件绿色植物外套是一件非常别致的外套,是凯斯特诺买给我的,西维亚公主喜欢我就把它送给她了。那天在去人造池之前,那件外套公主穿过后本来随意放在床上,我是后来才将它穿上了。
西维亚并没有理由要杀了霍白。
霍白死的那晚,伊利斯和凯斯特诺都出现在人造池边。伊利斯又在这件事中扮演着什么角色?他只是个旁观者嘛?不可能那么简单。
……
许是感受到我的注视,西维亚将目光从被拧皱的餐巾上移开,然后对我友善一笑:"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那双雪花高跟鞋嘛?那是一双冰城风的鞋子。"
"我知道。"
"伊利斯每年都会给你送很多礼物,你总是让我全部丢掉。"
我问道:"雪花高跟鞋也是伊利斯的?"
西维亚的眼睛似乎自带忧郁,只要静静地看着前方,便流露出了迷离的深情。
"王城里的人想把我许配给凯斯特诺。我很痛苦,我感觉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我自己。因为你爱凯斯特诺,而我爱的其实是伊利斯呀!"
"你疯了,"我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不能爱伊利斯。"
"安莱你爱凯斯特诺,凯斯特诺也爱你。那是多美好的一件事!可是我爱伊利斯,我好爱他,从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爱上了他,可是,那有什么用?"
西维亚双拳握得死紧在膝上微微颤抖着,眼睛蒙上一层泪水。
"人人都说都认为我应该嫁给凯斯特诺。可我最爱的就是伊利斯,伊利斯也不爱我。我可以肯定,就像肯定自己必死一样得肯定。"
我真心想说什么,可是,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突然,一个竖琴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你怎么肯定我不爱你?"
伊利斯自黑暗中走来,美貌如同白昼。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我不觉汗毛倒立——我看见西维亚惊喜地抬起头,流下了喜悦的泪水。我看见伊利斯当着我的面把西维亚拥入怀中,眼睛却一直盯着我。
"我说等等——"我不由得提高了音量。
"你怎么了,安莱?"西维亚不解地问我。
"因为伊利斯在说谎,他根本就不爱你!"
西维亚说:"告诉我,安莱,你跟凯斯特诺表白时什么感觉?"
"那是一种梦境一般的感觉。"我如实回答:"梦境一般的爱情。"
"安莱你和凯斯特诺彼此相爱。你爱凯斯特诺,我爱伊利斯,这难道不是上天安排的爱情嘛?虽然错位,但是上天安排的。"
"我觉得这很不合理!"
西维亚生气了:"不公平,你跟凯斯特诺叫爱情,我爱上伊利斯就不合理?我如果跟凯斯特诺结婚,你不高兴。我想跟伊利斯结婚,你也不高兴。安莱你此刻就和珊瑚没什么区别。喜欢将自己的想法强压给别人。"
语罢,她哭着走了,一步三滴泪。西维亚的泪珠滴落在地上,像滴在别人心头叫人心痛。
五
伊利斯的碧色眼睛闪烁着古怪的笑容。傻子也看得出他刚才是在假装。
我厉声质问他:"你这闹得是哪一出??"
伊利斯笑得很欠揍:"怎么,你只许你自己出轨一个傻子,不允许我出轨一个疯子?
"你说王城总督凯斯特诺是傻子,王城公主西维亚是疯子?你是谁呀,怎么敢这么狂妄?"
"纵观整个王城,除了冰城总督伊利斯,还有谁敢这么狂妄?"
我努力咽下这口气。不生气,不生气,我告诫自己,一气就着他的道儿了。
我说:"看样子是你又占据上风了。"
"显而易见!"伊利斯回答。
"说吧,你这样做的目的为何?"
"我还能有什么目的?你看见了吧,陷入爱情的女人都分不清真假!我在亲身示范给你看。我劝你不要跟西维亚一样傻。"
"你是在故意气我嘛?"
"我就是在故意气你!"
我说:“你不了解,冰城总督伊利斯。你这是在玩火。西维亚公主可是图兰特国王的亲生女儿。当她发现你欺骗了她,你便会为了一时的兴起而付出代价。"
“不愧是我的安莱,确实沉得住气,”伊利斯说,“可我又不仅仅是为了气你。"
"你还有什么目的?"
"你看到西维亚的神情了嘛?她已经完全疯了。不仅仅是她,淑女帮的很多淑女也快疯了。"
"淑女帮?"
我用探究的眼光盯着他看。
伊利斯喝了一口酒,"怎么?"
见我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伊利斯放下酒杯:"之前,你在淑女帮并不好过,你处处都受排挤,处处都显得格格不入。你之所以去当凯斯特诺的秘书,有一部分的原因是你不想再跟淑女帮为伍。不要急着否认,安莱,我比你自己还要了解你。"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呀?"
"我的眼线向我报告了最新的验尸结果——我知道霍白是死于魔毒自服。你还知道了什么,全部告诉我。"
我停顿了一下,如果现在不说以伊利斯的手段总会知道的,我还是把我知道的都说了。
"二十年前,霍白虽然保住了性命,却并没有摆脱魔毒的阴影,他一直在服用红瓶药,并最终死于魔毒。可我去过霍白的贮药间,发现他买的药实在太多了,多到他就算拿药当饭吃也吃不完。以那个量来估算,除了他,一定还有其他人在自服红瓶药。"
伊利斯一听就明白了我的意思:"也就是说,除了霍白,王城里以前一直有、现在也还是有其他人也在自服红瓶药。"
我说:"可我不明白的一点——如果说霍白服用红瓶药是情有可原,王城里还有谁有服用红瓶药的需求?"
"也不一定是需求,魔毒自服的要么是像霍白一样感染了魔毒需要红瓶药来医治,要么是疯了!"伊利斯的语气里充满了嘲讽,"只有疯子才会没中毒也服用。"
我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你是说,西维亚公主也在自服魔毒?"
"很明显的。有些事情你应该很早就猜到了,只是不忍心说出来罢了。"
我说:"这仅仅是猜测,并没有证据。"
伊利斯无声地笑了,他多精明呀,看得出我只是嘴上这么说,心里已经动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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