攒空笔芯的女孩

今年5月20日，岚领证了。

为了不让任何一点干扰因素影响她在2020520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日子领证，她甚至前后奔波了一个多月，紧赶慢赶地在5月19日这天正式购买了人生第一套房。得知此事，我有点意外，又觉得意料之中。

毕竟，岚一直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孩。

小学：蓝布眼镜和红色鼻血

上小学时，班上已有同学戴上了近视眼镜，岚也戴着一副，但她的眼镜跟别人可是不一样的，一个镜片露着，一个镜片被蓝布包着，蓝布的材质和颜色似乎和课桌的桌罩一模一样。

班上却没有人因此而笑她，因为她时不时地就会流鼻血，然后捂着鼻子仰着脑袋冲出课堂。小机灵鬼个个都充大人，以为她是得了严重的不治之症，都对她存了一点当时年龄还不太懂的怜悯心理。多年后才知道，其实她只是鼻子的血管比较脆弱罢了，长大后就好了。

因为这两个特点，她在班上虽然成绩一般，又不爱说话，但仍然给很多同学都留下了深刻印象。

高中：写空的笔芯

上了高中，岚毫无意外地去了普通班。我在实验班紧张而又充实地学习了半年后，忽然有一天，她开始在我们班插班上课。

她仍然戴着眼镜，但早已没了那块蓝布，而是名副其实的近视镜；过去总是用长夹子竖夹着的长头发，变成了蘑菇头短发。

原来，她在普通班成绩一直位列第一，又想到学习氛围更好的实验班，所以央求爸妈找关系给她办理了插班读书，学籍仍然在普通班。

她毅然离开对自己有不良影响的普通班，靠努力和关系双重保障来实验班插班，实验班里却没有多余的位置供她跻身，她只能独自一人坐在讲桌旁一张侧对着黑板的桌子上，是班上唯一一个上课时需要扭头看黑板的人。

她仍然和小时候一样不爱说话，也对大家的关注和好奇视而不见。在高中的紧张生活里，再多的关注和好奇都只是一时的，看似同行、实则孤独地各自埋头苦学才是常态。我是实验班里她唯一认识的人，命运就自然而然地把多年前没说过几句话的两个人变成了最亲近的人。

但高中时所谓的亲近，也只是饭点一起奔去食堂、一起无言地迅速吃饭、再一起刷洗碗筷奔回教室的“饭友”而已。我们没有多少空余时间可供聊天或者做闲事，尤其对她来说。除去必要的吃饭、上厕所、洗刷的时间，她几乎所有时间都在学习，而且是那种心无杂念、毫不分神地学习。

高中和她同班的两年时间里，我无数次在学习间隙看向讲桌旁的她，她永远都是学习的状态：早读晚读时她在读书；上课时她在扭头看黑板，或者低头记笔记；午自习时她在专心做题。她周围好像有孙悟空划的圆圈，可以让她完全独立于教室里其他所有的人事物；她的眼睛似乎有电脑程序，只设置了黑板、课本和书桌三个投射选项；她的身体和大脑仿佛是一台规律运转的永动机，永远有条不紊，永远不会中断。

高中大考小考不断，考试本身和考试过后的排名进退已经让很多人疲于应对和逐渐麻木，没有几个人有多余的心思关注他人的成绩进退。我也是如此。每次她的成绩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幅度有多大，我都是没有概念的，因为她很少提及排名进退，我也很少关注到细枝末节，毕竟她的排名一直都离我很远。

直到高考完第一次去她家做客，我看到了她卧室书柜里一个正方形的格子，密密麻麻堆满了用完的水笔芯。冲击我的首先是视觉震撼，之后是深深的不安：作为班上她最亲密的朋友，甚至是唯一的朋友，这两年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不同于后来走入社会后常用的黑色签字笔，官方，严肃，公事公办，当时我们都喜欢用水笔，而且是蓝色的。水笔写字会比其它笔端正很多，而且因为笔尖有一定的粗度，写出来的字就像小小号的黑体字；蓝盈盈的颜色也能给我们昏暗的高中生活带来一丝天空的颜色，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点点少女情怀，所以当时的高中女生都喜欢用这种笔。

虽然高中三年一直都在用，但我却从没想象过几百根空笔芯堆在一起的场景，或许是几千根。她说她是插班过来之后才开始攒的，不知不觉就攒了这么多。

看着每一根写空的笔芯，我脑海里闪现了无数次看到她埋头书写的样子。这些笔芯就这样写空了墨水，也写空了她的高中时光。我终于第一次真实地触摸到了她的努力和付出。

高考成绩出炉，她还是没有实现逆袭，以差了一本线十几分的成绩上了省内一所二本大学。我以高了一本线二十分的成绩上了省外一所一本大学。

原来，她和我的成绩差距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大，起码没有高中初始时普通班和实验班的差距那么大。

大学：胖瘦循环

进入大学，不同的省份不同的专业，自然会有不同的生活。我们的联系不多，但每年都会在家乡的小城至少见一次面。暑假都有各自的安排，但寒假总是要回家过年的，我们就在固定的地点、甚至是固定的窗边位置见面，伴着窗外纷飞的雪花，从午饭后一直聊到晚饭前，把上次见面后发生的事情互相都倾诉一番。

岚重新留起了长发，化了淡妆，原本微胖的身材一次比一次瘦一点，没两年就已经是标准的苗条美女了，衣品也越来越好。她陆续谈了两次恋爱，虽然都未修成正果，但也算好聚好散。我真心为她高兴。

大四国庆假期，她来到我的城市，我惊讶地看到她又恢复了高中时的微胖身材和素面朝天，而且从不长痘的她脸上好几颗明显的大痘痘，整个人的气色憔悴很多。

原来，她在同时备考难度极大、通过率极低的司法考试和研究生考试，所有的空闲时间都泡在了图书馆，因为压力太大生了几次病，吃药导致内分泌失调，所以才一下子胖回了解放前。

说起备考和生病，她语气轻松，一笑而过。但我见证过她在高中那样的学习强度和状态下都几乎没有生病，现在简直无法想象她在轻松自由的大学里把自己逼到了什么地步。

短暂的国庆假期之后，她又要投入到紧张的考研复习中了。她说，我想看看省外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

大四下学期的四月份，她已经通过了司法考试，也收到了一所政法名校的考研复试通知。她强烈邀请我去复试大学所在的那座城市与她会合，一起旅行。我简单收拾了一个背包，坐了一夜的硬座，在收到她邀请的第二天就抵达了那座城市。

她又瘦了下来，气色状态已经恢复到最好。和她一起的还有其他来参加复试的同校同学。我们一起走街串巷，谈笑聊天，然后在别人查成绩的惊呼声中，知道了她笔试复试总分第一名的消息。

我随着大家一起恭喜她。看着她依然腼腆但却开心的笑容，我有点恍惚，甚至有点不敢相信她竟然能在这样的名校研究生考试中拿到如此耀眼的成绩。可看她的神情，却远没有我这般意外。

这次答案是肯定的，我又错过了她四年的蜕变。她已经站在与我并肩的位置上，并将迟早领先于我了。

研究生：全国赶考

大学毕业了。我奔赴职场，岚继续读书。又是三年相距更远的时光。

我们没有见过面，在我经历社会的世俗险恶、风吹雨打时，她又在备考了，这次是公务员考试。

研究生最后一年里，她几乎是在全国赶考，除了少数几个边远省份之外，她来者不拒，一个人拖着行李箱赶高铁、打飞的，经常上午在北方考试，晚上就已经加入了南方一家培训机构组织的集中培训班。

这种辛苦我体会不到，交通费和培训班学费的价格也令人咋舌。我只知道，她依然是那个高中时在前线冲锋努力的她，也依然有一对始终在后方充当坚强后盾的父母。

毕业后：所有付出的终点

岚最终考去了江南一个三线城市，拿着与当地房价相比幸福感爆棚的工资，住着租金低廉、装修得当的公寓型公租房，过着周末双休旅行、周内准时下班运动烹饪的日子。

而此时的我，正在无数人向往的一线城市里被繁重的工作压力逐渐摧毁健康和心气。

不得不承认的事实正以我无法抵挡的力量强势提醒我正视现实：我和她已经再次有了差距，这次是她在前，我在后。

她在工作近两年后，也就是2020年5月20日，与同为公务员的男友兼研究生校友领证了。

因为当地限购两套住房，而她男友名下已经有两套房，身为独生女的她为了让父母退休后在她身边生活，决定在领证前以自己的名义买一套房。

她早早挑好了合适的楼盘，坚持要让父母做最后的决定，却受今年疫情影响，赶在五一假期才把父母接去她的城市，逐一走访后签约购房，这时距离她领证只有两周时间。她前后协调做了很多工作，才终于赶在5月19日下午签订了贷款合同，搞定全部事宜。

除此之外，她还早早预约了我国庆假期的时间去参加她的婚礼，并且已经购买了备孕、怀孕、养育宝宝的妈妈课程，准备办完婚礼就开始科学备孕了。

岚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普通人，没有野心没有追求，这辈子过上安稳的小日子就好。可见证她一路走来，我无法认同她是“普通人”的自我认知。

我能看到她脚下那条越走越宽、越走越平坦的康庄大道，是由无数根空笔芯排列整齐、紧凑坚实地铺就的，它们将我和岚之间原本悬殊的差距逐渐缩短至零，再到将我甩在后方。

岚是我们广大不够努力、或者自认为足够努力的人中很特殊的存在。如果努力分等级，那岚一定是站在山巅的人；如果选择有对错，那岚一定是在人生的每一个岔路口都选对了方向。

人生不是一场精彩刺激的赛车比赛，依靠装备和技巧就能弯道超车、领先众人。

人生也不是一场设定好起终点的漫漫马拉松，凭借努力和毅力就能夺取最后的胜利。

人生更像是一场需要毅力、努力、智力、定力、和思考力的高难度定向越野赛，只有自身极致付出、既有优势充分利用、方向和路线组合选择最优，才能完成一次充满挑战、而又乐享其中的高质量个人体验。

攒空笔芯的女孩的故事，与君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