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三言两语就把电话打完,因为我很怕电话刚打到一半,我父母就撞了进来。不过他们并没有撞进来。他我要是高兴,可以马上就去。
我那个朋友可以说是我这辈子有过最热情的人。他人很胖,你上厕所忘带纸他会毫不犹豫的为你送过来,他会主动借自己的饭卡给你,而不会要求你下次请他,你可以跟他一起开任何玩笑。他最英勇的事迹是,一个女生抽搐倒在教室,只有他果敢地背着女生去医务室,其他人都慌了不知所措。
我回到房里的时候,发现玲儿已经把收音机开了,正放着歌。她把声音开得很低,免得听不见我说话。你真该看见她当时的样子。她直挺挺地坐在床中央,披着被褥,象印度的修行僧那样盘着双腿。她正在为我祈祷。真把我乐坏了。
我说“你想倒立吗?”她还是个很小很小的毛孩子的时候,我就教过她倒立。
“你穿着鞋呢”她说。
“把它脱了,来吧。”
她趴着,我把她两只脚抬起来靠着墙,我按住她的脚,不一会儿她就坚持不住了。
“快放我下来”
我松开了手,她弓着身子放下了脚,我叫她自己试试,能不能自己撑上去,她先弯着颈脖然后脚撑墙了,手都没张开,全靠脖子支撑着。
“你看我的”我说。我给她翻了两个跟头,我有点儿喘不过气来。很久没运动了,呼吸短得要命。
“你摸摸我的额头看”她突然说。
“干吗?”
“摸摸看。光是摸一摸。”
我摸了一下,却什么也没感觉到。
“是不是发烧了?头有点晕”她说。
“不,你觉得烫吗?”
“会不会是刚运动了下,发热。”
我又摸了一下,我说:“这回好了,我觉得是有点儿烧了。”我可不愿意她产生他妈的生病。她点点头。
“我去拿体温表量量”
“体温表。放在哪?”
“在楼下抽屉那个铁盒里。你只要把它夹紧在你的咯吱窝,过个几分钟如果水银上升到那个位置你就得吃药了”
我立刻把我的手从她脑门上缩回,象是遇到什么可怕的危险似的。
“别担心”我说。
“哦,我不会把你的手烧掉的。我不等它热得太厉害,就会止住——嘘!”她说完,忽然闪电似的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这么一来,可吓得我命都没了。“怎么啦?”我说。
“前门!”她用清晰的耳语说。“他们回来啦!”
我一下子跳起来,奔过去把台灯关了。随后我把鞋子往床底塞,我的天。我躲进衣橱,把门关上。嘿,我的心都快从我嘴里跳出来了。
我听见我母亲走进房来。
“玲儿!”她说。“哟,别来这一套啦。我早看见灯光了,好小姐。”
“哈罗!”我听见玲儿说。“我睡不着。你们玩得痛快吗?”
“痛快极了”我母亲说,可你听得出她这话是言不由衷。她每次出去,总不能尽兴。
“我问你,你怎么还不睡觉?房间里暖和不暖和?”
“暖和倒暖和,我就是睡不着。”
“玲儿,你作业写完了赶紧洗脚去睡觉,”
“什么?”玲儿说。
“要我再说一遍?”
“我明天休息,晚点睡也没关系”
“为什么,请问?”
“我睡不着。”
“我不喜欢你这样,玲儿。我一点儿也不喜欢”我母亲说。“要不要拿条毯子给你”
“不要了,谢谢。我不冷!”玲儿说。
她是想尽快把她打发走,你听得出来。
“早点休息,明天妈妈带你出去吃夜宵”我母亲说。
“好极了,妈去哪里吃啊?我们还去上次那家怎么样。”她洋溢着笑容
“你脸色看起来不对。”
“是不是感冒了。”
“呃,快睡吧。明早妈妈给你煮个鸡蛋”
“不要,我现在不饿。”
“呃,快睡吧。吻妈妈一下。”
“我要去休息了,我的头疼得都快裂开来啦”我母亲说。她常常头疼。一点不假。
“你去吧”玲儿说。“顾宁是在星期三回家,对不对?”
“据我所知是这样。”
我听见我母亲关上了灯,走出了房间。我等了一两分钟。跟着我就出了壁橱。我刚一出来;就跟玲儿撞了个满怀,因为房里漆黑一团,她已从床上起来,想过来告诉我。
“我碰疼你了没有?”我说。现在得悄没声儿说话了,因为他们两个都在家。“我得马上就走。”
我说。我蹑手蹑脚地找到了床沿,一屁股坐了下去,开始穿起鞋子来。我心里很紧张。我承认这一点。
“这会儿别走,”玲儿小声说。“等他们睡着了再走!”
“不。这会儿就走。现在是最好的时刻”我说。“她正在浴室里,爸爸在收听新闻什么的。现在是最好的时刻。”我连鞋带都系不上了,我真是他妈的紧张得要命。倒不是万一他们发现我在家,就会把我杀了什么的,不过反正是件很不愉快的事。
“你在哪儿呢?”我跟玲儿说。房间里那么黑,我一点也看不见她。
“在这儿。”她就站在我身边。我却一点也看不见她。
“我的混帐手提箱还在车站那寄存着”我说。
“听着。你身边有钱没有,玲儿?我简直成了个穷光蛋啦。”
“妈给过我的。买礼物什么的,我可什么也不曾买哩。”
“哦。”我不愿拿她钱。
“你要用吗?”她问。
“我不想用你的钱。”
“我可以借你一点儿”她说。接着我听见她向书桌那儿走去,打开了千百万次的抽屉,小手在里面摸着。房间里黑得要命,真是伸手不见五指。
“你要是离家出走,就看不见我的表演了”她说,说的时候,声音有点儿异样。
“不,我有时间会去你学校看的”我说“我大概在朋友子里住到星期二晚上。随后我就回家。我要是有机会,就打电话给你。”
“钱在这儿”玲儿说。她想把钱给我,可是找不到我的手。
“在哪儿?”
她把钱放在我手里了。
“嗨,我不要那么多”我说。
“只要给我200块钱就够了。不跟你开玩笑——拿去。”
我想把钱还给他,可她不肯收。
“你全都拿去好了。你以后可以还我。反正我不知道拿它们干什么”
“有多少,老天爷?”
“五百元。”
一霎时,我哭了起来。我实在是情不自禁。我尽量不哭出声,可我的确哭了。我一哭,把玲儿吓坏了,她走过来想劝住我,可你只要一哭开,就没法止住。我哭的时候仍坐在床沿上,她伸过一只胳膊来搂住我的脖子,我也伸出一只胳膊搂住她,可我依旧哭了好久,没法止住。我觉得自己哽咽得都快憋死了。嘿,我把可怜的玲儿吓坏了。那扇混帐窗子正开着,我感觉得出她正在哆嗦,我想叫她回到床上去,可她不肯。最后我终于止住了。不过的的确确费了我很大很大工夫。接
着我扣好大衣上的钮扣。我告诉她说我会跟她保持联系的。她对我说,要是我愿意的话,可以跟她一起睡,可我说不啦,我还是走的好,我已经跟朋友说好了,他正等着我哩。随后我从大衣袋里掏出我那个玉佩送给她。她喜爱这一类混玩意。她收下了。我敢打赌她准是放在床边睡觉的。她的确喜爱这一类小玩意。随后我又告诉她说,我一有机会就打电话给她,说完我就走了出来。
不知什么原因,从屋里出来要比进去他妈的容易多了。主要是,我已经不怕他们发现我了。我真的不怕了。我心想,他们要是发现,就发现吧。说起来,我还真有点儿希望他们发现呢。
我一直走下楼去,没乘电梯。我走的是后楼梯,一路上绊着了总有一千万只垃圾篓,差点儿把我的脖子都摔断了,可我终于走了出来。那个开电梯的连看都没看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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