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姜下了火车,给陈发了一段语音。我到了,我马上打车去饭店。
陈的语音很快回过来,我到车站了,你上来吧,我下去接你不方便。
姜看到陈,披着一件大褂子,淡蓝色的长袍,刚洗过的头还在滴水,肩头上一片湿哒哒的,车里一阵洗发水、沐浴液甚至还有香水的味道。他坐在后面,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说话,看到她的肩头轻微地抖动,她握着方向盘的手,她的乱发,他可以想象得到她的表情,严肃而机敏,而且正经。
将近一年了吧,没看到她。上次见到她,还是一年前,陈请他回来,算是对一次帮忙的答谢。早上出门的时候他跟姝说,今天我朋友聚会会回去一趟,稍稍地顿了一下,他望着姝的眼睛,你也一起去?姝爽快地答应了,问了有哪些人,他说有小张、小范等等。姝说,好啊好啊,很久没看到他们了,问还有什么人。他说有陈,你不认识的,工作合作认识,算她做东答谢我。姝跟他结婚十年了,一直聚少离多,对他的生活却把控得清清楚楚,跟他的哥儿们比他还熟。陈下午就催问他什么时候到,问要不要接,要不要安排住,她总是这么体贴而周到。他自己犹疑着,快到的时候说我还有一个人,陈立马爽快地说,一起啊一起啊安排座位,他迟疑着告诉她我爱人一起来。那边迅速回过来一个笑脸。姝跟着他进了包厢,热情的一大桌子人,小张、小范马上来叫嫂子,他看到陈,给了她一个拥抱。两人默默地坐下,吃了一顿欢畅而恣意的饭,都有点喝多了。
一切都很正常。
一直都很正常。
吃饭的地方是一个下陷的咖啡厅改造的场所,外面绿树葱笼,还有几把遮阳伞,正对着一片水面,这里他并不陌生。他的旁边坐着陈,陈的旁边坐着他的朋友,他牵针引线的朋友。跟陈吃喝过几次,她的酒量并不大,但是难得有大女人的爽气,这种场合下,他也每场必多。他的朋友很快说有急事要走,孩子发了高烧。于是一桌人开始轮番地敬了几次,算是告一个小段落。他的头涨着,趴在桌上,手握着陈的手,她的手大而温暖,有略微的汗意。她没有推却,他只听到她如常地在说笑,他知道她的脸是红的。他想着她来接站的时候湿的头发,若隐若无的香水味,好象是橘子味的,清新得不象她这个性格和年龄的女人使用的香水。他听到她跟别人说,你们看我,天天运动,下午刚练了一小时瑜珈,还是不减肉,怎么回事?狐朋狗友们说,你又不要减,减什么啊,健康就好。她有她的苦恼,或者她把她这些细微的苦恼拿出来当一种坦荡,她根本不在意这些苦恼。
他捏着她的手,她跟他所接触到的那些女人完全不一样的。他们圈子里年轻漂亮的太多了,什么都太容易得到。
他听到她们在讨论,男人看女人的标准不一样,比如网红脸。他感觉到她推了自己一把,问,帅哥,你说,是不是网红脸很好看,锥子脸,俏鼻子,大眼睛。他不置可否地抬起头,含糊地笑了一下,不好看啊。别人都哄笑,哎,你看这言不由衷的。
她可能感觉不到自己的美。也不叫美,她生得并不美,脸太宽太大,身材健壮,说话做事雷厉风行,然而,她对男人有一种吸引力,即使对他这种阅尽千帆的男人来说,仍然有一种说不出的的吸引力。他不相信她感觉不到自己对她的好感。刚认识她的时候,本来是轻视她的,然而一起熬夜,并肩作战了一周,他对她刮目相看。她训起下属来自有一种威严,剑眉一竖,把问题一二三啪啪啪讲完,总是很果断果决,考虑还周到,细节把握精准。合作愉快,他从来没想到跟一个跨行业的女人合作如此愉快,他喜欢她。
他不相信陈不知道。有时他的手会搭在她的肩上,有时他的手会轻微地环在她的腰上,她从来没有拒绝,但是也看不出任何表情,如果有那就是目光直视和一本正经。但是他相信她的内心不会这么平静,她太会掩饰了。甚至从她和朋友们的对话中也可以听出她对他的喜欢,她们笑她花痴,她也不否认,她大大方方地说,帅哥谁都喜欢啊,而且还这么能干。甚至当着姝的面,她是那么周到和镇静。姝没有一点点疑心,当然也疑心不到什么,那一些只是些引子和萌芽。她似乎是完全开放的,然而开放不过是她的掩饰。
他不知道还可以怎么探究下去。吃完饭,陈送他。他拖着她过了马路,她的腰一直僵硬着,他是靠肢体语言吃饭的人不会感觉不到。但是她并没有拒绝,这些都被视为默许。
他买了末班车,还有一段时间。陈提议去喝点咖啡,然而咖啡店也关门了,两个人在咖啡店前的一个夹角坐定,他倾着身子,直视着她,微笑地听她不停地说。其实她说什么他基本听不清,她的脸酡红,碰到他的目光很快躺闪出去,安静的车站里人并不多,她会停顿半刻,然后又觉得需要用话语来填充这些空白和尴尬。他握着她的手,不由地加重了力量,她仍然没有反应,也没有拒绝。难道还需要进一步的暗示吗?她的内心慌张吗?否则怎么老是不敢接他的目光?他突然有了冲动,捧着她的脸,大而圆的脸,面如满月,是那种暗红的月色,眼光飘忽,他的嘴迅捷地在她的额头上轻触了两下。其实他很想吻下去,又觉得可能太造次。
他感觉到她慢慢坐直了身子,把手抽了出去,仍然在不停地讲话,那些空洞的讲话不过是另一种表达。她的眼睛仍然透过他的肩膀往后看去,她不敢接他的目光。
他再次确定了,她喜欢他。
站起来的时候,姜张开双臂,陈迟疑着靠了上来,侧着脸,她的身高正正好,她身上的味道混杂着清新的橘子味、浓郁的洗发水,很好闻,她在怀里这么结实饱满,他的脸贴上去,又加重了拥抱的力量,她的腰略微抗争了一下,重回了安静。他感觉到意犹未尽,过了闸仍然不时回头探看,他看到陈穿着淡蓝色的长袍,朝他急急地挥手,催他快走,好似在驱赶一群看不见的牛虻,那是她的心魔。
如果今晚不回去就好了。可是,明天要带女儿出游。他坐在火车上看熟悉的城市夜色倒退,遗憾了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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