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朝议起兵东征。
子龙出班奏陈：“国贼乃曹操，非孙权也。今曹丕篡汉，神人共怒。陛下可早图关中，屯兵渭河上流，以讨凶逆，则关东义士，必裹粮策马以迎王师；若舍魏以伐吴，是因私而废公也，恐失天下人心，兵势一交，岂能骤解？愿陛下察之。”
“孙权害了朕弟；又兼傅士仁、糜芳、潘璋、马忠皆有切齿之仇：挖其心而啖其肉，方雪朕恨！卿何阻耶？”
“汉贼之仇，公也；兄弟之仇，私也。愿以天下为重。”
“朕不为弟报仇，纵有万里江山，何足为贵？”
遂不听子龙之谏。朝堂上文武群臣一一站出劝谏，刘备一一驳斥，皆不听。
刘备力排众议，一意孤行，下令整顿军马伐吴。一面发使往五溪，借番兵两万，共相策应；一面差使往阆中，迁三弟为车骑将军，领司隶校尉，封西乡侯，兼阆中牧。使命赍诏而来。
再说三弟在阆中，人报关将军被东吴所害，三弟旦夕号泣，每日望东切齿睁目。
又人报天使至，慌忙接入，开读诏旨。三弟受爵望北拜毕，设酒款待来使。三弟说：“吾兄被害，仇深似海。庙堂之臣，何不早奏兴兵？”
使者说：“多有劝天子先灭魏而后伐吴者。”
三弟豹眼圆睁：“是何言也？昔我三人桃园结义，誓同生死；今不幸二哥半途而逝，吾安得独享富贵耶？吾愿为前部先锋，挂孝伐吴，生擒逆贼，祭告二哥，以践前盟。”使者复命回成都。
刘备在成都，每日自下教场操演军马，克日兴师，御驾亲征。于是公卿都至丞相府中见孔明，说：“今天子初临大位，亲统军伍，非所以重社稷也。丞相秉钧衡之职，何不规谏？”
孔明说：“吾苦谏数次，只是不听。今日公等随我入教场谏去。”
当下孔明引公卿文武来教场，奏陈：“陛下初登宝位，若欲北讨汉贼，以伸大义于天下，方可亲统六师；若只欲伐吴，命一上将统军伐之可也，何必亲劳圣驾？”
刘备环视孔明与众公卿，若公卿群臣皆如此反对，他即使贵为天子，也只好作罢。自此刘备不再来校场操演军马，到期也未兴师。
再说三弟送走使者，左盼右盼，不见动静，急入成都见刘备。
三弟至朝堂，刘备正中龙椅高坐，文臣武将分列两侧，好一派皇室威仪。
三弟入殿不拜，而是冷笑道：“陛下今日为君，早忘了桃园之誓。陛下如今只稀罕皇帝的宝座，我们兄弟昔日之情，怕是记不得了。”
刘备走下龙椅，来到三弟近前：“群臣苦谏，不敢轻动。”
“他人岂知我们兄弟之情？若大哥不去，我舍此躯与二哥报仇；若不能报时，宁死不见大哥。”
“我们同往。你提本部兵自阆州而出，朕统精兵会于江州，共伐东吴，以雪此恨。”
孔明眉头紧锁，公卿面面相窥。
三弟临行，刘备拉住他说：“朕素知三弟酒后暴怒，鞭挞健儿，而复令侍立左右：此取祸之道也。今后务宜宽容，不可如前。”
三弟满口答应而去。
忽然，学士秦宓挺身而出：“陛下舍万乘之躯，而徇小义，古人所不取也。愿陛下思之。”
“云长与朕，犹一体也。大义尚在，岂可忘耶？”
宓顿首泣奏：“陛下不从臣言，诚恐有失。”
刘备沉下脸：“朕欲兴兵，你敢出此不利之言？”
叱武士推出去。宓毫无惧色，回顾刘备大笑道：“臣死无恨，但可惜新创之霸业，将颠覆耳！”
公卿皆求情，刘备说：“暂且囚下，待朕报仇回时发落。”
孔明出班奏陈：“臣亮等切以吴贼逞奸诡之计，致荆州有覆亡之祸；陨将星于斗牛，折天柱于楚地：此情哀痛，诚不可忘。但念迁汉鼎者，罪由曹操；移刘祚者，过非孙权。窃谓魏贼若除，则吴自宾服。愿陛下纳秦宓金石之言，以养将士之力，别作良图，则社稷幸甚，天下幸甚。”
刘备平生第一次朝孔明厉声道：“朕意已决，无得再谏！”
遂降旨丞相诸葛亮保太子守两川；骠骑将军马超并弟马岱，助镇北将军魏延守汉中，以当魏兵；虎威将军赵云守江州，兼督粮草；黄权、程畿为参谋；马良、陈震掌理文书；陈式为水军主将；冯习为前部先锋；张南为副将；傅彤、张翼为中军护尉；赵融、廖淳为合后。
约五溪蛮兵两万；汉军骑兵三千，步兵两万五，水兵两千，计马步水军三万：合计大军五万，择定章武元年七月丙寅日雪恨。
再说三弟回到阆中，下令军中；限三日内制办白旗白甲，三军挂孝伐吴。次日，帐下两末将范疆、张达，入帐说：“白旗白甲，一时无措。须宽限方可。”
三弟拍案说：“吾急欲报仇，恨不明日便到逆贼之境。汝安敢违我将令？”
叱武士缚于树上，各鞭背五十。鞭毕，以手指之曰：“来日俱要完备！若违了限，即杀汝二人示众！”
二人满口出血，回到营中商议。范疆说：“今日受了刑责，着我等如何办得？其人性暴如火，倘来日不完，你我皆被杀矣。”
张达说：“若等他杀我，不如我杀他。”
“怎奈不得近前。”
“我两个若不当死，则他醉于床上；若是当死，则他不醉。”
二人商议停当。
再说三弟在帐中，与部将同饮，不觉大醉，卧于帐中。范、张二贼，探知消息，初更时分，各藏短刀，密入帐中，诈言欲禀机密重事，直至床前。
二贼见他须竖目张，大惊失色，就像逃窜。原来三弟每睡不合眼。二贼又闻鼻息如雷，方敢近前，以短刀猛砍三弟颈部。三弟时年五十五岁。
后人作诗云：安喜曾闻鞭督邮，黄巾扫尽佐炎刘。虎牢关上声先震，长坂桥边水逆流。义释严颜安蜀境，智欺张郃定中州。伐吴未克身先死，秋草长遗阆地愁。
二贼当夜割下三弟首级，便引数十人连夜投东吴去了。次日，军中闻知，起兵追之不及。时有三弟部将吴班，向自荆州来投刘备，刘备用为牙门将，使佐三弟守阆中。
当下吴班先发表章，奏知天子；然后令长子张苞具棺椁盛贮，令弟张绍守阆中，苞自来报刘备。
刘备从成都起兵，公卿文武，皆随孔明送十里方回。孔明回至成都，怏怏不乐，对公卿文武说：“法孝直若在，必能制主上东行也。”
再说刘备往江州行进，忽侍臣奏曰：“阆中张车骑部将吴班，差人赍表至。”
刘备仰天顿足：“噫？三弟休矣！”
及至览表，果报凶信。刘备眼前一黑，昏绝于地。众将救醒。
次日，人报一队军马骤风而至。刘备出营观之。良久，一员小将，白袍银铠，滚鞍下马，伏地而哭，乃张苞贤侄也。
贤侄说：“范疆、张达害了臣父，将首级投吴去了！”
刘备自此饮食不进。
群臣皆愁苦，上前说：“陛下方欲为二弟报仇，何可先自摧残龙体？”
刘备方才进膳，遂对贤侄说：“你与吴班，敢引本部军作先锋，为父报仇否？”
贤侄说：“为国为父，万死不辞。”
这时又报一彪军风拥而至。刘备令侍臣探之。须臾，侍臣引一小将军，白袍银铠，入营伏地而哭，乃关兴贤侄也。
刘备睹子思父，又放声大哭。众将苦劝，刘备说：“朕想布衣时，与关、张结义，誓同生死；今朕为天子，正欲与两弟同享富贵，不幸俱死于非命。见此二侄，能不断肠？”
众将说：“二小将军且退。容圣上将息龙体。”
侍臣奏说：“陛下年过六旬，不宜过于哀痛。”
“二弟俱亡，朕安忍独生？”言讫，以头顿地而哭。
众将出来商议：“今天子如此烦恼，将何解劝？”
季常说：“主上亲统大兵伐吴，终日号泣，于军不利。”
陈震说：“吾闻成都青城山之西，有一隐者，叫李意。传闻此人神通广大，能知人之生死吉凶，乃当世之神仙也。何不奏知天子，召此老来，问他吉凶，胜如吾等之言。”
遂入奏刘备。刘备准奏，即遣陈震赍诏，往青城山宣召。震星夜赶到青城，令乡人引入山谷深处，遥望仙庄，清云隐隐，瑞气非凡。一小童来迎说：“来者莫非陈孝起乎？”
震大惊：“仙童如何知我姓字？”
童子说：“吾师昨者有言：今日必有天子诏命至；天使必是陈孝起。”
震说：“真神仙也。人言信不诬矣。”
遂与小童同入仙庄，拜见李意，宣天子诏命。李意推老不行。震说：“天子急欲见仙翁一面，幸勿吝鹤驾。”
再三敦请，李意方行。即至御营，入见刘备。李意鹤发童颜，碧眼方瞳，灼灼有光，身如古柏之状。刘备知是异人，优礼相待。
李意说：“老夫乃荒山村叟，无学无识。辱陛下宣召，不知有何见谕？”
刘备说：“朕与关、张二弟结生死之交，三十余年矣。今二弟被害，亲统大军报仇，未知休咎如何。久闻仙翁通晓玄机，望乞赐教。”
李意说：“此乃天数，非老夫所知也。”
刘备再三求问，意乃索纸笔画兵马器械四十余张，画毕便一一扯碎。又画一皇冠龙袍者，仰卧于地上，傍边一人掘土埋之，上写一大“白”字，遂稽首而去。
刘备不露喜怒，对群臣说：“此狂叟也，不足为信。”即以火焚之，便催军前进。
张苞贤侄入奏：“吴班军马已至。小臣乞为先锋。”
刘备壮其志，即取先锋印赐贤侄。贤侄方欲挂印，又一员小将奋然而出：“留下印与我。”
众视之，乃关兴贤侄也。苞贤侄说：“我已奉诏矣。”
“汝有何能，敢当此任？”
“我自幼习学武艺，箭无虚发。”
刘备说：“朕正要观贤侄武艺，以定优劣。”
苞贤侄令军士于百步之外，立一面旗，旗上画一红心。贤侄拈弓取箭，连射三箭，皆中红心。众将皆喝彩。
关兴贤侄挽弓在手说：“射中红心何足为奇？”
说话间，恰好头上一行雁过。兴贤侄指说：“吾射这飞雁第三只。”
一箭射去，果第三只应弦而落。
众将齐声喝采。苞贤侄豹眼圆睁，飞身上马，手挺父所使丈八点钢矛，喊道：“你敢与我比试武艺否？”
兴贤侄亦上马，绰一口大砍刀纵马而出：“偏你能使矛，吾岂不能使刀？”
二位贤侄方欲相斗，刘备大喝：“二子休得无礼！”
二位贤侄慌忙下马，各弃兵器，拜伏请罪。
刘备说：“朕自涿郡与贤侄之父结异姓之交，亲如骨肉。今汝二人亦是昆仲之分，正当同心协力，共报父仇；怎能自相争竞，失其大义？父丧未远而犹如此，况日后乎？”
二位贤侄再拜伏罪。刘备目光柔和下来：“你二人谁年长？”
苞贤侄说：“臣长关兴一岁。”
刘备将二位贤侄的手拉在一起，劝兴拜苞为兄。二位贤侄就帐前折箭立誓，永相救护。
刘备下诏令吴班为先锋，令二位贤侄护驾。水陆并进，船骑双行，浩浩荡荡，杀奔东吴来。
再说范疆、张达将三弟首级，投献孙权，细告前事。孙权听罢，收下二人，乃谓百官曰：“今刘备即了帝位，统兵五万，御驾亲征，如之奈何？”
张昭说：“刘备倒不可怕，但如今曹魏屯重兵在北，想要从中得利。若是我两家苦斗，而曹魏趁机南下，则江东危矣”。
诸葛瑾出曰：“某食君侯之禄久矣，无可报效，愿舍残生，去见蜀主。以利害说之，使两国相和，共讨曹丕之罪。”
权大喜，即遣诸葛瑾为使，来说刘备罢兵，妄图重修盟好。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