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平脑海里还浮现着那张干瘦且满是伤痕的陌生脸庞,渐渐地,那张脸突然之间变成了周子先的脸。
李景平心一惊,思绪连忙回到了现实。
他已经在大喇叭里宣读过上级下发的文件,什么路线,什么思想,什么斗争,这些文字对于他来说耳熟能祥,可对于大字不识一箩筐的他们来说,根本不懂其中的含义,更不知道其威严所在。
可是,他们若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就罢了,也不会坐在槐树下谈论这谈论那的,装作一幅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样子。这是李景平担心的地方,他作为油茶村支书及生产队长不希望村里的任何人出现错误,哪怕是村里的那个傻子都不希望。
李景平最担心还是周子先,他是个知识分子,又是旭日小学唯一的老师,如果周子先出了事,那旭日小学还怎么办?
李景平听了周子先念的诗后,并不高兴,心里反而有一丝的不快,庆幸的是自己的这个村离西城公社远,风刮不远,只要没人存心捣乱,去公社举报,还可少些横祸,但是人心难测,他并不能保证油茶村的每个人都是好人。
一大丘田的稻子眼看着割到在地,周子先喘着气坐在田埂上歇息,几个年轻人已经去村部抬打谷机。李景平过来跟周子先说:“周子先啊,现在还是紧张时期,你是老师,还是多要注意注意言行,别被人抓到什么把柄才好。”
周子先在镇里也听人讲过,说是镇里的学校有学生不上课,要跟老师斗争,甚至好些人为此遭了殃。他不理解,他很同情镇里的老师们,尽管之前与他们有些瓜葛。同时,他又感到庆幸。他在想当初要不是自己应邀来到油茶村,一心要离开镇里,以他的脾气秉性,会不会成为第一个旋涡中的人。此时听见李景平的提醒,他忽然想到了那个塞翁失马的故事。
周子先笑了笑说:“景平哥,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李景平拍了拍周子先肩膀说:“那就好,你要知道,旭日小学就你这么一位老师,为了孩子们,你也要不出岔子才行。”
周子先点了点头。
人们在几台打谷机的踏板上拼命地踩着,打谷机随着踏板的一上一下,发出“轰隆——轰隆”的声音,里面的轮子飞快地旋转,像时间的飞轮一般,稻杆上的黄谷在滚轮的打击下,一颗颗脱落下来,飞快地掉落在斗子里。秋奶奶头埋在斗子里,灵活的手飞快地将稻谷中的稻杆、稻叶搂出去,她一边搂着,一边吹气,旁边的几个女人扯着蛇皮袋,等待着装稻谷。
剩下的女人忙着递稻杆给男人们,男人们赤着上身,拼命地将稻谷伸进滚轮,他们相互穿梭在泥田里,协调有致,丝毫不凌乱。田里的稻杆只剩下几寸高,除了周子先和两位知青割的稻子外,大多是平整的,队里养的鸡鸭全放在田里,啄食着脱落在田里的谷子。然而,田里并没有抱着孩子的妇人捡麦穗,也没有人会以捡来的麦穗充饥。这一场欢乐的大丰收,是一个集体的大丰收。
老张将打完稻谷的稻杆,扎成一捆,重叠在一块,这些成堆的稻杆还有用处,等到八月十五包粑粑的时候用来烧成灰,过滤井水。
此时,小乐正和孩子们在田里盘泥鳅,玩得正高兴。他的眼神好,总能又快又准地找到泥鳅钻的洞。孩子们顺着他指的洞,总能抓到不小的泥鳅,运气好还可以摸到几条线鱼。
由于周子先时常过来开导他,现在的他也会主动去找孩子们玩。
这是全村人都没想到的,性格有问题的小乐竟然好了,同时也佩服起来周子先这位知识青年。小乐是因为周子先变好,周子先是因为小乐在村里才有名声,他的名字也是在这时才逐渐被人熟知。
周子先看到这群忙碌的人,心里也很高兴,他虽然没有帮多大忙,但是这一担一担的谷子里,有他的汗水。
他此刻才感受到劳动人民的伟大,做农民的光荣所在。同时,他觉得这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也是幸福、安定的,无论外面的世界怎么变,都可以不管不顾,只要有田地种就心满意足了。他有了灵感,心里想了一句话:
如果人的内心有界限,我把界限的两边分成地狱和天堂,地狱是贪婪的煎熬,天堂就是知足常乐的享受。
想着想着,他突然又想起应该在这时候给人们画幅画,记录这个美好的时刻。他已经很久没有动笔作画了,现在有些手痒!
他越想着,作画的欲望越强烈。他的画笔和纸都放在旭日小学,去旭日小学还要爬黄泥坳。不过,他今天是一定要画的,黄泥坳也阻拦不了他,这种欲望就像当年他不管父亲的反对毅然决然要坚持学画画一样。
他起身跟李景平打了声招呼准备回学校。
秋奶奶以为周子先要走叫住了他:“周老师,今晚留家里吃饭吧!”
小乐也以为周子先要走,匆匆从泥田里屁颠屁颠地跑了上来,一眼直望着他。
周子先笑着说:“我去学校,待会还要回村来。”
秋奶奶得知后才舍得让他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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