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还可以再年少一次

六一儿童节到来，一家杂志社约我写篇稿子，我突然想到这个话题。我和孩子们打了一辈子交道，从我工作的36号教室里，走出了一批又一批少年，他们都长大了。有的全心为民，主政一方，造福百姓；有的遵纪守法，做工种地，建设祖国；有的英姿飒爽，驻扎在边防线上，守卫疆土，都是好公民。窗外白杨，风中摇曳，我想，孩子们就像这些树，长得又高又直，又绿又旺，扎根泥土，撑出一片荫凉，撑出一片蓬勃。梁启超说：“少年雄，则国雄。”李大钊说，我们要“创建青春之家庭，青春之国家，青春之民族，青春之人类，青春之地球，青春之宇宙。”放眼望，理想变成现实，我们活在一个最好的时代。只可惜，我的少年不在，青春已去。还好，借着文字，我还可以展开想象的翅膀。

如果我还可以再年少一次，我想好好读书。不无遗憾，我生于大饥荒年月，长于动荡“文革”，整个青少年时期，和国家一样，和父辈一样，为一碗米饭倾尽身力心力，终日忙碌，挣扎在温饱线上，没有接受过高等教育。浙江大学学生来给我拍摄专题，我虽然配合得不错，交流得不错，可面对镜头，在“李老师，李老师”的尊敬声中，心却生出隐隐的痛感。任何时代的错误，都是要由具体个人来买单的。这是一种让人无奈的霸道，你无法改变。

同学们，如果我还像你们一样年岁，我不是努力读书，我是要竭尽全力来读好书。把老师的教导落实在课堂上，落实在考试中，把社会和父母的期望化成实际行动。专心听讲，认真思考，黑发深知勤学早。一心一意钻在教科书里，钻在图书馆里，触摸文字，咀嚼文字，在文字里来来回回，出生入死。吸取知识，感悟道理，让科学之光，驱散我心中的愚昧。十年寒窗无人问，我不想一举成名天下知，但我想带着丰收和喜悦归来。我想，我会，从小学读到中学，到大学，到研究生，游学西方，放眼世界。然后回到故乡故国，以我所学，报效这个我深爱着的国家。

如果我还可以再年少一次，我想做梦，及早生出自己的志向，寻找自己的诗意和远方，还有桃花源、乌托邦，“诗酒乘年华”。二十岁前，我说不上理想，当我读书明理，觉得此生不能虚度，总得做成点事情的时候，时光已然流过许多春夏秋冬。当我懂得毛主席“当年忠贞为国酬”，懂得唐诗人李贺“少年心事当拿云”，懂得李清照“生当做人杰”时，岁数已经不小了。同学们，人能走多远，不是由金钱决定，不是由身世决定，不是由父母决定，而是由理想来决定。毛主席在井冈山的时候，星星之火。但他坚信，可以燎原。后来怎么样？“而今赤旗满神州”。理想是一个人的指南针、北极星。

同学们，仅只为吃穿，开宝马，住豪宅、抱得美人归的理想，猪栏式的理想，没意思；成名成家，光宗耀祖，这理想没有错；为祖国繁荣、社会进步、人民福祉，人类文明，将理想融入时代，融入中国梦，这才是最佳选择。大理想是由小理想组成的，是由脚踏实地，认真践行来实现的。想当将军，先做最好的士兵，最好的班长、最好的排长、最好的连长……“宰相起于州郡，猛将起于士卒。”历史学家钱穆，从教小学，到教中学，到教大学，到成为研究生导师，到成为泰斗级人物……积跬步，至千里，慢慢走，总会到的，慢慢吃，总会饱的。世界上最高的山，不是珠穆朗玛峰，而是人的脚；最远的路，不是天涯海角，还是人的脚。

如果我还可以再年少一次，我将好好学做人。我出生在农村，文盲和无知四处充斥，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这其间，虽然不乏高尚，但更多的是鸡零狗碎，肮脏污浊。我的学做人，经历了相当长的黑暗中摸索，现在也不能说就成功了。研究下来，一切事业的失败，终归到底，都是做人的失败。宋高宗不会做人，纵容秦桧，杀害了抗金名将岳飞，金瓯缺，国破山河丢，把宋朝玩完了。崇祯皇帝不会做人，中了皇太极的奸计，把最后一个能保大明江山的袁崇焕杀了，结果呼啦啦大厦倾，何等凄惨，一株槐树，一条白绫，一个王朝……他们的反面，吴越王钱鏐，那就完全不同了。宋太祖坐天下，贤者来了，拱手仁让，立下仁善家训，教育子孙，结果成就江南千年名门望族。

同学们，做人无非三个字，善、真、诚。怀一颗善良的心去闯世界，风可以吹我，雨可以打我，霜可以欺我，雪可以压我，流言可以谤我，小人可以陷我，但九死不悔，赤子之心不改。我仍然要用善良的眼光来抚摸这滚滚红尘，我仍然要用仁爱的微笑来感化那迷途的羔羊。“别人打你的左脸，把右脸也让过去。”这不是窝囊，而是慈悲和可怜。世上最软的东西，却是最有力的武器，“上善若水”。认认真真做事，真真诚诚待人。跟着感觉走，跟着良心走，跟着常识走。拒绝狡猾、拒绝伪装，拒绝奸诈，拒绝阴谋诡计。老实人吃亏，只会吃亏一时，不会吃亏一世；老实人受人欺负，但天不会欺负；老实人会被人当猴耍，但耍弄别人的人，最终还是耍弄自己，跌在地上，粪土不如。言必行，行必果，果必昭，诚也。做一件坏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做一件好事，仍然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们投给这世界一个木瓜，这个世界会回报我们以琼瑶。一切皆有因果，一切都是因果。

如果我可以再年少一次，我将勇敢面对厄难。同学们，我被厄难打倒过多次，带着伤痛，凄凄惶惶，心灰意懒，想回到懦夫的行列里去，庸庸碌碌……可这是人生吗？后来有些醒悟，佛家第一立论是人生皆苦，厄难乃生活基本色彩。哪怕你高官贵族，哪怕你亿万富翁，哪怕你坐拥万千名利，哪怕你功成名就，命运的无常，欲望的忧烦，情感的悲催，人事的纠葛都会找上门来，无法回避。这个世界你跟本无法改变它，唯一可以改变的是自己这颗心。来就来吧，我坐在轮椅上上课，没关系，借助电子白板，一样可以工作；我拄着拐南上北下，没关系，照样上台发表演讲；我被困在一个狭小的地方，没关系，还不把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教育教学事务太多了，白天忙得自顾不暇，没关系，那就凌晨起来读书写作……一切都是上帝最好的安排，既然来了，照单全收。砥砺前行，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人生是奋斗出来的，前途是自己开辟出来的，兴旺发达是自己创造出来的。你阳光明媚了，这个世界就阳光明媚起来。

同学们，走在人生坷坎的路上，我喜欢吟诵司马迁《报任安书》中的名句：“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氐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感谢她，是这种精神，成为我克服厄难的激励，学养的基础，人格的魅力，积极向上的正能量。

在节日到来的时候，我写这些话给自己，也希望同学们能听到这声音。让你们知道，有一个叫老师的人——你们的大朋友，曾经这样思考、这样期望，这样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