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自由飞翔的猪

我是一只猪，正在几十米的高空跟随微风肆意荡漾。

试想一个画面，一只两百斤重的猪被悬在半空，四足捆住、动弹不得，下方是围观的群众，发出阵阵喝彩，那头猪发出了“救命啊”的呼喊，人群却愈加兴奋，反而发出如同猪拱食一样哼唧哼唧的声音。

没错，那就是我。

我的小弟二狗被送到了屠宰场，我的大姐翠花被送到了贫困山区，他们被富人屠宰奔向黑暗或者被穷人圈养迎接光明，等待死亡或孕育生命。

而我，是猪类的意外，我与所有的猪的命运迥然不同，我遗世独立，傲视群雄……不，群猪，飞翔在半空，享天地之灵气、山河之壮阔。

等等，那是谁？

在我再次荡起的时候注意到头顶的平台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就是他带我来到这里的。

事情还要从半年前说起。

对于一头猪而言，他的青春期基本在呱呱坠地到半年，而大部分的猪不配拥有中年期跟老年期，他们的寿命取决于体重，更取决于主人的心情。大部分猪并不知道自己从出生那一刻开始，生命的倒计时就与自己的体重之间产生了脐带，大部分人也并不知道小部分猪已经从先辈那儿明白了自己未来的归宿。

可我们又能做什么呢，我们只是猪啊，出了一身肥肉跟灵敏的嗅觉外，一无是处，我们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自己日益发福的猪头猪身，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我出生在一个有些荒芜的小村子，村子里的人对我们很好，从没有一个同类被杀掉，不过村民也会吃鱼杀鸡，并不是素食主义者。

这里每天都是尘土飞扬的，好在村民不是戴了各色纱巾就是白色圆帽，他们的皮肤黝黑，每天都十分忙碌。

把我养大的家庭是一家三口，两位两鬓斑白的老人带着一个跟我差不多高的小女孩儿，那个小女孩儿对我十分友好，每天出门上学前都会跟我道别，回来后也会给我加满食物。

这天，小女孩儿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长长一根竹子，剪成几段扔进了我的木碗中，我闻了闻，确定了对这种东西毫无食欲。

亲爱的小丫头，我是猪，又不是熊猫，你怎么能喂我吃这个呢？

“咦，好奇怪，猪猪，你怎么不吃竹子呢？”小女孩儿似乎疑惑不解，又变戏法一样掏出了另一根竹子，在鼻子下面闻了闻，随即挥舞了起来，自言自语道：“闻起来就很香甜的啊，电视里说国宝熊猫都喜欢吃呢？”

第二天一大早，小女孩儿提来了两桶油漆，一桶白色的一桶黑色的，她将刷子在桶里沾了沾，便钻进来在我身上涂抹了起来，我通过水槽的影子发现她正在我身上勾勒出一个又一个圆圈。

“好啦好啦，你快吃吧，这样你就是熊猫了，是不是就会喜欢吃了？”说罢，她又将几节竹子扔了进来。

傻丫头，我是一头猪啊，没有人会拿我当成观赏或陪伴的宝贝，有着熊猫的憨态跟体态，却没有她们的命。

后来大姐跟小弟被相继送走，我才知道是自己太过天真，村子里的人不是疼爱我们，而是单纯的不喜欢猪肉所以不吃猪肉吧。小女孩儿告诉我他们一个被送到了山区一个被送到了屠宰场，她说对不起我，回头多送我几根竹子。

她的奶奶从屋子里出来发现了她正把一节又一节的竹子扔给我，疾步过来厉声呵斥道：“我说家里的甘蔗怎么丢了这么多，小娃子，你怎么都扔给猪了？”

“奶奶，我真的好喜欢她，不要把她送走好不好？我肯定好好学习……”

奶奶笑呵呵地应道：“好好好，我家小宝贝儿喜欢那就留下吧。”

好景不长，半个月后的某一天晚上，小女孩儿过来找我，泪眼婆娑的，怀里还抱了一堆东西。

“对不起……对不起，猪猪……我们不能再把你养下去了，爷爷病了，需要钱做手术，你是家里唯一一头公猪……只能……只能……”

她似乎说不下去了，将怀里东西的包装袋逐一撕开仍了进来：“我才知道你不吃甘蔗，这是我最喜欢的零食了，妙脆角、AD钙奶、虾条……你要照顾好自己啊……”

我们猪的世界里没有分离这一说法，因为我们向来不能左右自己的命运，可是只要有半点希望，所有生灵的选择都只会是活下去。

第二天来了一辆大车，我还隐约听到司机跟奶奶商量着价格。

“唉，怎么这么便宜了啊？”是奶奶的一声叹息。

“不知道哪两个傻逼，吃了蝙蝠肉爆发了爆发了新的疫情，现在人心惶惶的，自然猪类不好卖。”

“啥？猪肉里面难道有蝙蝠肉吗？”

我被带离了那个小山村，透过冰凉的铁栏杆我能看到小女孩儿一直站在那里目送我直到车子拐弯。

毕竟是我生活了近半年的地方，怎么会没有不舍呢？

在山路上颠簸了许久后车子上了一条又宽又平的大路，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停在了两扇铁大门前，有人打开了那两扇门，车子驶了进去。

我被扔进了一条长长的传送带上——这个名字是小女孩儿说给我的，她还给我看了视频，说杀猪都是这样，传送带尽头有一个机器，会给我们打上一针，我们就彻底撒手猪寰、与世长辞了。

能知道自己会以怎样的方式死亡是件十分滑稽的事情，一方面至少你比大多数猪死得通透死得明白，另一方面你可能对此无能为力，只能任人宰割。

可我既然知道不幸的结果了，又怎么能放弃挣扎呢？于是，我用力地挣扎，不断地甩动着身子，终于从传送带上滚了下来。

几分钟后，几个人走过来用绳子把我捆住，想要再次把我送上传送带，我再次奋力挣扎，离开了传送带。

命运，就是拿来抗争的，不分种族不分贫富。我们想得到的，就一定要通过反抗头破血流，死心不改并不是个贬义词，我们厚积薄发、欣欣向荣，因为这世间唯一的公正是我们都只有这独一无二仅此一次的一辈子，哪怕无济于事，也要绝不屈服。

为首的那个人用力踢了我一脚，我倒是没感到多少疼痛，他却立刻弯腰脱下鞋子揉起了脚，边揉边哀嚎，看起来痛苦极了，还不忘痛骂我一番：“死猪，你怎么就不能老实去死，你要干什么？”

我老实或者不老实可能最终都要奔向死亡，只不过我不想在还没变成死猪的时候就成为死猪。

“去拿根麻醉针过来，扎给它。”

我知道，这次我真的要放弃了。

突然，我飘了起来，飞到了半空中，周围的一切开始模糊，紧接着，我发现我回到了小山村的上空。我轻盈地落在了地上，用两只脚走路，尽管大腹便便的我袒胸露腹，却没有人投来异样的目光，可能他们早已习惯了猪以这样的方式来行走在天地间。

我发现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只能像孤魂野猪一样四处游荡，时不时还要跟村子的野猫野狗争抢抽臭水沟旁的食物。

“猪猪？你怎么在这儿啊？你怎么回来了呢？”

我转头一看，小女孩儿正现在不远处冲我微笑，想必是午休，打算从学校走回家里吃午饭。她看到我赤裸身子直立行走的样子大惊失色：“这是那些鲁莽的双腿怪物才会做的事儿，你是一只干净的猪、有底蕴的猪，怎么可以这样呢？快过来，我把衣服披在你身上。”说完后，她脱下书包，将外套褪了下来。

我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她的表情突然变得狰狞了起来，从衣服下掏出了一把小刀，不断地朝我身上扎来，同时不断地吼道：“你为什么跑回来，为什么跑回来，为什么！你回来了爷爷的病怎么办，怎么办？”

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很快让我没了知觉，我不断地摇晃猪头，尽量让自己保持清醒，发现自己原来还在屠宰场。

算了，杀了我也就杀了我吧，至少可以让饥渴的人果腹，还能让小女孩儿的爷爷转危为安，想到这儿，我觉得自己甚至有几分伟大。

我已经被人扎了麻醉针。不远处一个男人跑了过来，边跑边叫着“住手”。

等我醒来的时候再次被装上了车，那个男人救了我，简直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竖起耳朵，仔细听他们的谈话，借此来判断自己未来的命运。

“这有什么难以置信的呢？人类进入外太空之前还先用猴子当试验品呢。他们动物跟植物都是被我们拿来任意使用的，那就是它们的命。”

我从来不觉得任何一种物种、甚至任何一条生命是被注定了生存或是毁灭的，这世界上最伟大的二字无非是——活着。

“行吧，说好了啊，租给你的。”

我并不知道租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救了我的男人想要用我帮他做点什么，也许想借我给他家母猪配种然后就放我回归大自然也说不定呢？

平台上的那个男人就是我的恩人，他带我离开了屠宰场，车子来到了这里。这里看起来十分热闹，围观的人很多，我被五花大绑放在一个手推车上送进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房间，关好门这个小房间带着我跟他向上飞行一段后也停了下来。

我被推到了平台前，绑在了绳子上抛了出去，我以为自己会摔到地上粉身碎骨一命呜呼，却没想到那根绳子如此结实，而我只是在空中飞翔着、飞翔着。

我是一只猪，一只自由飞翔的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