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五期节目,我们将与几位伟大的知识分子同行,他们是中国的孔子,希腊的伯里克利和波斯的居鲁士。这是公元前五世纪,世界各地的文明对人性的认识越来越清晰,今天我们使用的治国理政的概念,正是他们发明和定义的,那个时代的思想与文化,直到今天还烙印在人们的内心深处。正因为如此,有人将这个时代称为“心灵帝国”时代。我将从两千五百年前的超级大国波斯开始我们的旅程。
这里是伊朗希拉兹以北约70英里处,荒凉的旷野上狂风呼啸,远处是棕褐色的低矮山丘,景色一无可观——除了我面前这个巨大的石头基座。在六个高高的石阶之上,有一座小小的像隐士居住的小石屋。 这就是波斯帝国第一位皇帝居鲁士大帝的坟墓,两千五百年前,居鲁士建造了当时世界上最庞大的帝国,并彻底改变了世界——或者说,至少是中东。
以今天的伊朗为中心,波斯帝国的广袤领土从西边的土耳其和埃及一直延伸到东边的阿富汗和巴基斯坦。控制像这样的帝国需要规模空前的陆路运输,因此波斯帝国是历史上第一个伟大的“公路”帝国。
今天带给大家的藏品是一辆纯金打制并由四匹金马牵引的马车。很容易想象这样一驾马车奔驰在伟大波斯帝国连绵不绝的的道路上。车上有两个人:一位是手持缰绳、站立驾车的车夫,另一位是坐在旁边长凳上的乘客,他的身形更高大,地位也明显非常重要。他可能是一名高级官员,正代表波斯国王前往遥远的省份视察。
奥克瑟斯马车模型,金质,来自2500年前的古波斯帝国这辆马车的发掘地位于波斯帝国最东部一个非常偏远的省份,在今天塔吉克斯坦和阿富汗的边界上。同它一起被发现的还有无数金银器物,它们被统称为奥克瑟斯宝藏。一百多年来,它一直是大英博物馆的镇馆之宝之一。
这驾马车十分适合放在掌心把玩,看上去像是贵族孩子的精致玩具,当然它也可能是献给神灵的贡品,用于祈祷或还愿。但无论它的用途是什么,这驾小小的黄金马车都能为我们还原出一个完整的古老帝国。
波斯帝国更像是多个王国的联合,而不是我们想象中的大一统帝国。居鲁士称自己为“沙汗沙(shahansha)”——王中之王,表明了这是一个国家联盟。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统治者,但他们都受到波斯人的严密控制。这种帝国模式允许大量地方自治和多样性存在,这与后来的罗马帝国模式截然不同。历史学家和作家汤姆-霍兰德说:
“罗马人的方法是鼓励身份认同,最终使得被罗马帝国征服的人也认为自己是罗马人。而波斯人采取了一种截然不同的方法,波斯国王鼓励被征服国家的精英与他合作。因此,只要你缴纳税款,不造反,波斯国王就不会干涉你。当然,造就如此庞大的帝国不可能不流血,如果有人敢于反抗,那么波斯国王必将其灭亡。”
帝国的军队正是沿着那些平直宽阔的道路,迅速出击,消灭反叛者。但得益于帝国庞大而高效的行政管理体系,这样的流血事件其实很少发生。波斯帝王当然决定一切,但在地方层面,他委任总督代表他进行管理。总督密切监视着属国的各种情况,并执行法律、征收税款、征召军队。
让我们把目光收回到我们的黄金玩具——马车上的乘客显然就是一位总督。 他穿着时髦的大衣——估计花了他不少钱,而他的头饰更是毫无疑问地表明了他的高贵身份。他的马车也十分特别:巨大的车轮与马匹一样高,明显是为长途出行设计的。
交通系统能帮助我们深入了解一个国家,正如这驾马车告诉我们的关于波斯帝国的众多信息。当时治安良好,人们不用护卫相伴也能长途远行。精心繁育的快马,再加上大而稳的轮子,这架马车就是当时的法拉利和保时捷。
宽阔的土路在任何天气条件下都能保障通行,沿途还有许多驿站,由徒步信差、骑马信差以及特快信差组成的皇家邮递系统,确保了帝国中枢的命令可以迅速传达到帝国每一个角落。外国访客都为之惊叹不已,其中就包括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他在自己的著作《希罗多德历史》中写道:
“世界上再没有比波斯信使跑的更快的了……据说信使和马匹驻扎在沿途,人数和此趟旅程规划的天数一样,一人一马跑一整天。信使们必须在规定时间内抵达下个驿站,不论雨雪寒暑、白天黑夜。”
但我们的小马车透露的信息不止旅行和通讯,它还展示了波斯帝国体系的多样性。虽然它是在帝国东部边境发现的,但其金属加工技术表明,它制作于波斯中心地区。 车夫和乘客都穿着米底人(波斯之前中东地区的大国,被波斯征服)的服装,在马车前面的显著位置,描绘着埃及神灵贝斯。贝斯是个罗圈腿的侏儒,或许你不会选他作为保护神,但他在埃及神话中是照看孩子和遇祸之人的神灵,是能够保佑你长途行车安全的好神。在马车上描绘贝斯的形象,就相当于我们今天在汽车后视镜上挂着的观音像或平安符。
你可能会问:为什么一个埃及神灵会跑到阿富汗边境保佑两个波斯人?这恰恰展示了波斯帝国对不同宗教的包容度,甚至会从被征服者那里吸纳他们的宗教。这个异常包容的帝国甚至乐于用别国的文字发布正式公告。希罗多德说:
“没有比波斯人更包容的民族了,比如,他们穿米底人的服装,因为他们认为米底人的衣服比他们自己的要帅。而波斯士兵则穿埃及的盔甲。”
我们的金马车所展示的多元信仰、多元文化,与强大的军事力量相结合,创造了一个颇具灵活性的帝国系统,并帮助它维系了两百多年的统治。不论真实情况如何,波斯皇帝在表面上展示的总是一个宽大包容的帝国形象。 因此,当居鲁士在公元前539年入侵巴比伦王国(在今天巴格达附近)时,他用巴比伦文字发布了一项貌似慷慨的法令,在其中,他把自己描绘成巴比伦人的保护者。原话是这样的:
“我的大军和平进驻巴比伦……我不允许任何人惊扰百姓……我关注民生所需,保护圣殿,一切考虑都出于巴比伦人的福祉……我释放了所有奴隶。”
征服巴比伦之后,从居鲁士精明的政治决定中受益最大的是犹太人。他们从上一代起就被巴比伦的尼布甲尼撒二世征服和囚禁,而现在被允许返回耶路撒冷并重新建造圣殿。居鲁士的仁慈令犹太人永世难忘。在希伯来语《圣经》中,居鲁士被称为受到神感应的善人和英雄。1917年,当英国政府宣布它将在巴勒斯坦为犹太人修建定居点时,即将重返家乡的犹太人激动不已,他们在东欧到处张贴乔治五世的照片,而并列张贴的还有居鲁士的画像。 一项政治举措在两千五百年后还能让决策者继续收到红利,这实在是太少见了。
波斯帝国留下的一个难题是:波斯人很少记录自己是如何管理国家的。 关于波斯的大部分信息来自希腊,而希腊人长期以来都与波斯为敌,通过希腊人了解波斯,就好像只能从法国人提供的信息来了解大英帝国的历史。好在现代考古学提供了新的信息,在过去50年里,伊朗人不断探索自己伟大的帝国的历史,并以此激励自己前行。 今天任何访问伊朗的游客都会立刻感受到它。 埃克塞特大学波斯和伊朗研究中心主任迈克尔-阿克斯沃西评论道:
“伊朗人对自己的历史普遍有着挥之不去的骄傲……这是一种包容性的文化,面对不同种族,不同宗教,不同语言,他们想方设法将其融合,并有效的管理起来,既不过于松散,也不过于严苛。伊朗人热切的期望人们能够了解他们悠久的历史和文化遗产。”(今天的伊朗给人们的印象是一个保守的原教旨主义国家,但这在漫长的伊斯兰文明史中并不是一个普遍现象,伊斯兰文明有一个阶段曾是人类文明中最具开放性和包容性的)
阿克斯沃西有一部著作《心灵帝国——一部伊朗史》,“心灵帝国”这个词完美总结了我后面五期节目的主题,但也许“心灵国邦”更准确——因为我介绍的藏品都表现了各个文明对理想国邦的向往。本期节目,我选择的是一驾波斯的黄金马车; 而下期节目,我会通过一个神庙讲述雅典的历史。波斯希腊长期处于战争状态,因此希腊人和波斯人对理想国家应该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公元前480年,波斯军队摧毁了雅典卫城的神庙。正是在这废墟之上,雅典人建造了我们今天所熟知的帕台农神庙。
在过去200年里,很少出现像帕台农神庙这样,被公认能展现一整套复杂观念的文物。下期节目,我将带大家参观一件曾装饰过帕台农神庙的雕刻。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