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采卷耳】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思念落谁家？

【采采卷耳】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思念落谁家？

从小地理就学的不好，唯一记忆深刻的地理知识，是N年前的一个晚上和巧笑同学走在校道上时，她指着天上的月亮对我说：“看，月面朝西就是上弦月”。

上弦月、下弦月、满月……月亮遵循着自然规律圆缺变换，千百年来，见证了无数个朝代轮回，也照进了无数人的心里。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一提到月亮，自然会想到苏轼的《水调歌头》。写这首诗的时候，苏轼正因与王安石等变法者政见相左而外放密州。“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中秋佳节，正是亲朋好友团圆之际，但自从兄弟二人上京谋职，便似乎再难相聚。

此时，二人已有七年未见，圆月当空，心潮起伏，酒兴正酣，提笔便作。“高处不胜寒”，政治抱负无法实现，兄弟无法相见，字里行间却流露着他一贯的豁达，不如意事常八九，月亮也有被乌云遮住的时候，有亏损残缺的时候。虽然天各一方，我们看到的确是同一轮明月，既然如此，又何必为离别而感到忧伤呢？

打破时间空间的限制，赋予明月哲学意味——这是古人常有的胸怀和旷达。比如李白的“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把酒问月》，张九龄的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望月怀远》……而苏轼“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其实也是借用了南朝谢庄《月赋》中的“隔千里兮共明月”一句。经过一代代文人的思维强化，“千里共明月”的意象已经内化成一种约定俗成的意识，而对这一意象最经典的描述莫过于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以图代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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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唐诗》中张若虚仅存诗两首，一首是几乎不为人知的《代答闺梦还》，一首便是这首是被闻一多先生誉为“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的《春江花月夜》。而张若虚也因“孤篇横绝全唐”的《春江花月夜》，成为唐代灿若繁星的诸多诗人中闪亮的一颗。

其实，《春江花月夜》这个题目最早来自南朝陈的最后一位皇帝陈叔宝，也就是写下《玉树后庭花》的那位（《后庭花》因此成为亡国之音的代表，杜牧在《泊秦淮》中才会以六朝为鉴，发出“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的感慨）。后来，隋炀帝杨广也借着《春江花月夜》的名，创作了两首内容空洞、毫无价值的五言四句……这些都是六朝宫体诗的代表，诗歌描写的内容以荒淫、腐朽的宫廷生活为中心，浮华无实、空虚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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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唐朝初年，宫体诗的流毒还依然存在。在变革之际，新体诗发展举步维艰，初唐四杰初露锋芒，终于能够发出类似“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这样胸怀远大的诗句。所以后来杜甫评价他们说“王杨卢骆当时体，轻薄为文哂未休。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然而，真正展现大唐盛世之音的，还是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

且不说它排篇布局、形式韵律的水平高度，光是赋予月的意义，便足够后世千年从中汲取养分。从明月出升到皎皎当空，再到月落西斜，月与江、夜、花、人巧妙结合，构成了一幅斑斓迷离的春江夜月图，然而作者并没有局限于此，他一开始就发出了对个体生命短暂、人类绵长不断的感慨，“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随之又引出了离人怨妇这个亲情和爱情的永恒话题。

除此之外，月亮还映照着太多世人的情感。

在《诗经·陈风·月出》中，它是爱情的仰慕：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
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
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在《明月何皎皎》中，它是孤独的伤：

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
忧愁不能寐，揽衣起徘徊。

在李煜《相见欢》中，它是亡国的恨：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
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
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在王维的《山居秋暝》中，它是自然山居的乐：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在杜甫《江汉》中，它是漂泊的悲：

江汉思归客，乾坤一腐儒。
片云天共远，永夜月同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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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张若虚、苏轼、李煜、李白或杜甫，都是把自己的人生经历或感悟投射到明月之上，明月便有了千千万万种样子。而恰如欧阳修所说：“人生自是有情痴，此事无关风与月”。生而为人情难离，其实，明月连同风、花、草等本身并无情感，他们无非只是一面镜子，放大了人的情感。但在这放大中，这轮明月却照耀着每一个人的身世感慨，折射着人间的悲欢离合，让人生变得更加深刻和有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