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工作的关系,我比较关心老年群体,特别是临终关怀。
多年前,我市第一家私人的临终关怀院诞生。主办人是一位退休护士金洁,她具有丰富的护理知识,又有一座带院子的私宅,她的理念是让病人有尊严无痛苦地走到生命终点。
刚退休时,有好几家医院想聘用她,可她坚决拒绝了,她说只想吃吃玩玩,周游世界。但是发生了一件事,让她改变了人生方向。
她的姑妈生了六个子女,个个都有出息,晚年时老夫妻不愿意和子女一起生活,成了空巢老人。姑父六十多岁时得了肝癌,子女们很有孝心,联系去大医院动手术,接下来是化疗,折腾了一年多,还是死了。
姑父死之前瘦得皮包骨,身上插满了管子,痛苦不堪。姑妈拗不过子女的孝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难受。
送走姑父后,姑妈召集子女开会,邀请侄女金洁参加,明确告诉他们,自己一旦不能自主饮食、呼吸,不要动手术、插管,上呼吸机,她要安详地离去。然后一式多份,让每个子女签名。
二十多年过去了,金洁退休那年,八十多岁的姑妈突发脑梗住院,儿子主张做开颅手术,女儿不敢反对,便打电话给金洁,让她给出个专业主张。
金洁看了各项检查指标和CT片子,和主治医生进行病情评估,觉得老人的心肺功能都已衰弱,手术风险很大,而且术后预期效果也难料,最后建议保守治疗。
姑妈成了她的第一个临终照料的病人,帮她做理疗,擦身按摩,照顾吃喝拉撒,任何时候身上都是干干净净,神态安详。子女们每天轮流到小院来探望母亲,清醒时的母亲能和他们交谈,不时露出笑脸。亲戚朋友来探视也是大加赞赏。于是就有了第二个、第三个送来的临终病人,她一个人照顾不过来,于是就招聘几个有爱心的阿姨们来工作,至此,她便到民政部门申请登记了临终关怀院,正式开张营业。
我去过她的小院,进门是一个花圃,左厢房是接待室,右厢房是医务室。迎面是一幢三层五间楼房,楼下大厅占有三间房,里面有电视、两张理疗床和简单的理疗设备,一张简单的餐桌。左边是厨房,右边是卫生间和浴室。有电梯上下。
楼上两层都是临终病人,他们中有癌症晚期、老年痴呆、脑梗瘫痪等患者,每个房间都布置有绿植,看起来生机勃勃的样子。金大姐说,不管什么样的病人,都要给他们以希望,激发他们生命的活力,身体干干净净,衣服整洁大方。我们养了一些小鸟,小猫、小狗,陪伴他们。
她告诉我,临终和悲伤不能划等号,每个生命体都有自己的发展过程。秋天的落叶在阳光下飘然而下,难道不是一种美吗?狗狗猫猫年老体衰的时候,也会去幽静的角落安静离去,这就是它们的尊严。我们人也是一样的,生命走过春秋,进入秋冬是自然现象,要乐于接纳和享受这个过程,拒绝无法阻止衰老,用平常心对待就好。
我能接受母亲的老去,却难以接受母亲会离去这个过程。当医生告诉我,医疗手段对你母亲的治疗无多大意义了,不如让她回家,在亲人身边生活,能吃一点算一点,能活一天让她开心一天,没必要让她在陌生的医院,陌生的病床上度完冷冷清清的最后时光。
我电话给金大姐,她到医院看了我母亲的现状,对我说:“回家吧!你妈现在血液的载氧量低,不觉得痛苦,她最大的可能是睡着睡着就过去了,这是最好的归宿。”
我本想用尽一切医学手段,延长母亲的生命,金大姐的话让我静下心来思考,人的生命是追求煎熬的长度,还是平静的宽度。子女用孝心的名义折腾老人,是真的孝顺吗?
我的同学植物人状态在医院住了两年,家人从最初的不舍,二十四小时不离寸步,到象征性地探视,最后在护工的怠懈和抱怨声中停止了呼吸,去死后家里人都松了一口气。
我的小区里,老头瘫痪在床,全靠老太一人护理,三年之后,比较康健的老太反而先走了,神志不大清醒的老头子还活着,没有老太喂食,老头绝食,子女送他去医院,请护工进行鼻饲已经一年多,他们去探视,他都不认识了。
我同意母亲出院回家,弟弟带着父亲到医院接她回家,她笑了,激动地用手指着父亲,父亲坐在病床前握着她的手说:“回家,我做你最喜欢的红烧肉吃。”
母亲说:“我咽不下去了。”
“嚼嚼味道,尝尝鲜味,也比打吊针舒服。”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