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八）

        三年初中结束了，2001年吧，我读高中了。

        我不是很争气，我没有考上县城最好的高中。其实我觉得我能考上，另一所高中我都没有报。可是开学了，我回到小姨家，我没有收到通知书，我才意识到事情多严重。那时候觉得天都塌了，我是不是完成九年义务教育就完事了。妈妈给我打电话，让我去找学校问问，毕竟我的成绩不低，上另一所高中绰绰有余，于是我拿到了通知书。可是高中不是义务教育，七七八八加起来近一千块的费用。我的钱根本就不够用。舅舅给我一千块，让我去交学费。我记得很清楚，舅舅给了我钱，可是后来的很多年，我的爸爸就是不承认。最终，舅舅没有要那一千块。二十年前的一千块不是小数吧。

        我读高中开始，家里已经捉襟见肘，真多不好意思要钱，我除了吃饭，基本不花额外的钱。可是爸爸还是动不动就失业，妈妈每个月还是不到五百的工资，怎么能供两个学生？

        那时候的姥姥已经双目失明，老舅做买卖，没有时间照顾，农村的想法就是，谁拿了家产就是谁的责任，毕竟我姥爷的家底很丰厚，都给了老舅。后来三个舅舅商量 ，能不能让我妈妈回来照顾姥姥，每年四千块钱，老舅一个人出两千，另外两个一个人一千。那时候妈妈早就想回家搞个养殖啥的了，正好这个机会。那是她第一次没有经过爸爸就做下的决定，她把家搬回来了，住进姥姥家。而那也是我们家战火纷飞的序幕。

        我们十几岁的时候，爸爸总是想着买房子，可是没有钱，他觉得老舅有钱，应该借给他。可是老舅的钱不是那么容易拿出来的，我觉得也正常啊，五六千块，你自己一分没有，就要人家帮忙，那什么时候还钱呢？爸爸早就记仇了，他似乎觉得人家为富不仁。但是，那时候也就是随口一说，后来这些事都成了我们家不幸福的伏笔

        从妈妈把家搬回来，这件事就像动了我爸的神神经一样，他开始动不动就耍脾气，骂人，骂我姥姥家，问候祖宗几代。几个舅舅看在我们的面子上，始终不理他。哪怕他都要上房揭瓦了，大家都置之不理。

        打架，骂人，最开始妈妈忍，后来跟他争执。但是无济于事，他的道理都是歪理邪说，却认准了死理。他说，他过的不好，是姥姥家没人帮，再就是我妈擅自做主搬家回来。可是，好男儿志在四方，他完全可以一个人在外面打工的，他又不肯出去打工了。第二年春天，开始盖猪圈，开始养猪。我们向往的生活是美好的，可是现实很残忍。

        买了一只怀着幼崽的母猪，开始了养殖生涯。钱总是不够用的，妈妈养鹅，因为鹅到了秋天就能出手，是一笔收入。再加上把地也种上了，如果不是爸爸天天骂，生活除了缺钱都是甜的。接下来一年，弟弟也开始读高中。那时候，家里紧紧巴巴，但是还够花。可是每次放假回家，爸爸都是在吵架。每次我心情忐忑的回家，含着泪水离开。我唯一感激他的，是他从未让我退学，因为孩子上学，是他唯一的骄傲了。我那个年纪，我附近女孩子上学的也就是十分之一都不到吧。弟弟不愿意回家，而我放了假就想回家，我怕妈妈在受委屈，我回去他会收敛一些。我那个时候应该是有抑郁症的，我总是躲在没人的地方哭，不愿意跟任何人交流。而我的弟弟在三十岁左右的抑郁症，我觉得都跟那段经历有很大的关系。

        因为穷，曾经受过我妈妈帮助的姑姑都躲着我妈妈，就怕借钱。可其实就在前一年，她才还了我家里的最后一笔债。但是，这事，不能说，因为说他家里人不好，不行。有一笔钱，被我大爷帮忙放贷，五年才拿回本金，更不用说利息了。我家的口粮地被我大爷种了十年，一分钱没给过，我爸也没要过。我大爷还口口声声说是在帮忙经管，我就不信，户口不迁走，地还能跑了不成！可是也不能说，因为是他的兄弟姐妹！这些年，我无法原谅我大爷，这是最大的原因。而我爸爸就是给我姥爷买了一个锅，都记得清清楚楚，多双标。

        那几年，一直到我读大学，每年过年，小姨给两百块，一百斤面，鸡鸭猪肉。老舅五十斤面，给我一百块钱，有五六年吧，过年那天的鱼都是老舅买的。可是就是吃着，他也从不念好。我记得，我二姑父说过，这要是他小舅子(也就是我爸爸)哪怕给他买一只鱼，他都开心死，哪有我爸这样的，可是他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