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台

重温了一部老片子。

一些场景忽然撕开了以为已经被尘封的不会再开启的画面。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平平无奇黯淡无光的小县城，电影院门口定期张贴的演出海报，简陋的舞台，墨绿色，猩红色的丝绒幕布。不知道怎么混进去的我们，挤在侧门的帘子后面，伸着脑袋看舞台，灯光耀眼，布景华丽，那些格外漂亮的演员只有在电影里才见到过。而如今，他们活生生地出现在舞台上，闪着亮片的演出服，浓重的油彩，唱着《大约在冬季》，《故乡的云》还有那全场沸腾的《阿里巴巴》。阿里，阿里巴巴，阿里巴巴是个快乐的青年。

我曾经溜到后台，一个刚唱完的歌手从我身边走过。我看到汗水沿着他的脸颊淌下，白色的红色的油彩冲出一道污浊的痕迹。那一刻，心里忽然很难过，觉得这个人好可怜。

回家的时候必经电影院，会看到他们在收拾东西，把一捆一捆的物件往卡车上搬，就知道，他们要走了。他们去哪里呢？不过是奔向下一个站台，就像这个老片子里一样。舞台拆了，妆容卸了，那些华丽的演出服塞进箱子里，他们，也只不过是一群奔波在路上的年轻的孩子。可是当年的我们，困在一个小小县城的我们，无比羡慕。觉得他们所要奔赴的地方是我们长了翅膀也到不了的所在。后来，听说巷子口那家的一个姐姐跟着他们走了。后来，我们也还是在那封闭的，时间似乎都要停滞的小城长大了。长大了，我和小伙伴们也像他们一样，各自奔向下一个站台，去向他乡，像舞台上的演员们展示给我们一样的绚丽的梦幻的他乡。

在这部老片子中，火车对于小县城的年轻人来说是神奇的，是昭示着广阔天地的象征。他们追逐火车，就是追逐梦想。绿皮火车一闪而过，车窗里隐隐绰绰的人，他们是谁？来自哪里？又去向何处？宫崎骏的《千与千寻》中有句台词：人生就是一列开往坟墓的列车，路途上会有很多站。在人生的这列火车上，我们坐过一站又一站，我们曾经在某个站台下车，停留，也许从此就安乡于此。或者再次上车，奔向下一个站台。也许我们会羡慕那些仍在火车上奔波的人，也许我们会可怜他们一直在路上没有安歇。但是，坐在火车上的人们对站台上的人又何尝不是同样的情绪？

有一年秋天坐火车去西安。暮色苍茫时分，火车在一个一个小站停留，我看见急匆匆的旅人急匆匆地奔向远处，那一定是他的家之所在。那个急匆匆归家的人，因为确定无疑地有了稳妥安全的去处，小小的站台，昏暗的灯光，在瑟瑟深秋流淌出细细密密的温暖。

人至中年，能够停留的，想要停留的站台越来越少，前方是总站，人人终会到达。这一路的风景，纵然再有变化，也终究不过是四季更替的轮回。身边的旅客，陌生后的熟悉，熟悉后的陌生，最后终究还是会独个儿完成剩下的旅程。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人生如是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