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芒果树

一场早来的雪，驱散了连日里萧瑟的北风，将苍茫大地再次装点的粉妆玉砌般，似乎笼罩在心头的阴霾也随之云淡风轻。难得周末，好风景必然有好心情，从门外观雪回来，听见手机使劲的想着，原来是父亲。

“静儿，”我听见平日里大嗓门子的父亲今日里忽然间又变得轻声细语，需要我打开免提仔细听。

“静儿，我三天前给你们邮了一箱芒果，马上就到了，千万别说漏嘴让你弟弟知道了，”嗯，秘密，父母的秘密都是我们姊妹五个心照不宣的公开秘密。

时间过得好快，去年腊月我去南方，在那里过春节，南国的冬天花红柳绿，温暖如春。更让人惊喜的是弟弟邻居家门口的芒果树上还零星挂着大大的芒果，熟透了就自然掉地上也无人问津。于是那些日子我和母亲，父亲每天睁开眼第一件事情快步去门口的树下转转，然后乘人不备时捡芒果回来吃，后来包括凤馨院仅有的那几棵芒果树，我们都要去搜索一番。结果当然颇丰，每一次我们都能捡到一个俩个大大的芒果，母亲叹气说住了近十年了还不知道芒果能吃，说每年冬天掉地上的芒果让来往的车辆碾碎了也没有人拾呢。听我说在这可是好东西，在老家价格不菲时，一向“吝啬”的父亲怕我们不解馋还去超市买了很多。每天饭后，父亲拿水果刀，一小块一小块削好，盛上满满的一大盘子里，让我和母亲吃，有时候我在厨房忙，母亲便拿勺子一口一口的喂我。

几十天的时光，似乎是父母离家乡后和他们呆的最长的一次。女儿三岁的时候，我就独自带女儿回到小城，为了能让女儿有个好的环境上学，一直独自在爱人和公婆不理解的眼神中度过了十几年，其中辛酸不言而喻。突然间回到父母身边，起床后吃到热乎乎的早餐，出门去散步有人牵挂你怕你迷路而去四处寻你，又像儿时那样坐到父亲的车座后将我带回家……

那段时候因为爱人身体出了点小毛病让我几度恐慌，回到父母身边的我一下子卸去了所有的牵绊，仿佛又回到儿时那种无忧无虑的生活。在节前当爱人不断摧着说要回家时，我眼角的泪水一次一次夺眶而出，后来因为医院耽误了几天，让我第一次陪母亲在广州度过了一个难忘的春节。临行前一夜，广州下了俩个月来第一场雨，母亲装好的一袋芒果匆忙中竟然忘记带了，让母亲念叨了好些日子。

十一月的北方已是万物萧瑟，呆在暖气房中总会想念母亲，想念南国的青山绿水。前几天和母亲闲聊，我突然间想起那几棵高大的芒果树，便随口问母亲芒果可成熟了？正在和小侄子玩耍的父亲听见了赶紧说熟了熟了，今年的果结的比去年多，只是个儿比去年小。一个人时候，我总会想起芒果树下的那一幕，想到和母亲一个人放哨，一个人钻到草丛捡芒果，想到我和母亲每天在树下的望眼欲穿，想到白发苍苍的父亲操着竹竿孩子一样去敲芒果……

冬日严寒，没了姹紫嫣红的春花，没了缠绵悱恻的夏雨，没了皓月当空的秋夜，时光突然间显得那般漫长，思念如野草般疯长着，想念儿时在父母身边围着“红泥小火炉”，和弟弟妹妹姐姐们一起的欢乐时光，想起在这样下雪的日子里，父亲去后院轮扫帚就能在草棚里敲下来好几只觅食的麻雀，带回来我们烤着吃，想起冬闲的日子里，母亲每天忙碌着给我们倒腾点好吃的，比如洋芋饼，比如糖油糕，比如……心，在那一刻疼的厉害，都说思念如同一杯苦酒，那我也愿意那样沉醉不归。很多时候，我总愿意在那些过往岁月中寻找曾经的我们，想着那曾经年少时的轻狂，在身为人母后，回想着这么多年里父母的种种不易。人到中年，渐渐面临着更多的生离死别，才懂得年少的我们为赋新词强说愁是多么幼稚和可笑。情到浓时，打开弟弟家的视频，偷偷的看着八十岁的父亲和七十二岁的母亲，在客厅的地板上陪小侄子玩耍，看着操劳了一辈子的父母，那般相濡以沫，倒也颇感欣慰。

周一的早晨，突然间看到弟弟在家人群中说父亲不顾他阻拦偏给我们邮芒果，邮局人打电话给他说芒果都烂掉了。我鄂然，半天才醒悟过来，目不识丁的父亲是怎么知道我们的地址，他连自己的手机号码都记不住，还有我们的电话号码？父母忙着带孩子，还要坐车去几公里外的地方，快递公司的地址他们怎么找到的？那么热的天？

我不竟为自己的愚蠢而感到万份羞愧，忙打开视频，母亲听说芒果烂了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父亲早已跑到厨房，让我看他又捡回来的几箱芒果，说是好吃的话还要邮，并说要我一定去看看，肯定没有烂。母亲说父亲每天都跑去捡，拦都拦不住，坏果倒了一箱又一箱……

中午时妹下班回来说邮局打电话让她过去看芒果，都烂掉了，她说了不用去了，并说父母肯定是照我们邮过去的箱子上的地址和号码发的芒果，那上面都是弟弟的电话号码呢？我想着答应父亲下午去看芒果的话，也只是在安慰父母，这大冷的天。

陪女儿午睡，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开门时寒气逼人，原来是邮政女快递员，怀里抱着一个大大的绿色塑料袋，袋子里是一个破烂的箱子，探出几个金黄色的芒果，一股诱人的冒着那熟悉气息的芒果味儿随丝丝的寒气沁人心脾。她满脸堆笑说寄件人要求一定让送过来，老人的一片心意，我忙连声道谢。

那十几个已经软软的，包含着父母心意的芒果从温暖的南国飞到大雪纷飞的北国，让我们在这个冬季，不再寒冷，不再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