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鲁·福斯特,美国历史学家,2007年担任哈佛大学校长至今,也是哈佛大学历史上第一位女校长。
在这个庄严的大学里,我发现自己站在你们面前,是被期待讲出一些最后的智慧赠言。而我站在讲台前,打扮得像个清教徒。我这幽灵似的打扮可能会把我之前的很多前辈吓坏,说不定很多人干脆重新投身于消灭女巫的大计中去了。
但这一时刻,我们面对面站着,面对一个追求真理的时刻。
你们在这里度过了四年的时光。我只做了你们一年的校长,你们认识三任校长,我只认识一个班的大四学生。难道不应该是经验越多智慧越多吗?应该是你们给我传授智慧才对啊。或许,我们的角色应该调换一下,用哈佛法学院教授们随机点名的提问方式,你们问,我来答。
来,让我们想象一下点名式的毕业典礼的提问环节,然后你们来问我:“福斯特校长,生命的意义是什么?我们在哈佛的这四年到底是为了什么?福斯特校长,你从大学毕业了将近40年,在这40年里你都学到了什么?”
某种程度上,这样的一问一答,在过去的一年里你们就开始问我了。只不过你们把问题问得更具体了一点而已。我一边试着回答,一边好奇,你们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自从我2007年冬天上任,就开始有人问我这些问题。问的人越来越多,无论我是在柯克兰楼吃午饭,在莱弗里特楼吃晚饭,还是在我专门会见学生的工作时段,甚至在国外遇见一些毕业生的时候,你们都在问我。你们问的不是课程设置,不是咨询我的建议,不是怎么与学院联系,也不是学生的生活空间。事实上,也没有人质疑过该不该禁止学生喝酒。但是你们却持续不断地问我,为什么我们都得去华尔街工作?为什么我们中的大多数哈佛毕业生都去金融行业、咨询行业和投资银行工作?
有几十种方式来看待这些问题,也有几十种答案。比如唯利·萨顿式的,当他被问到为什么要去抢银行的时候,他回答说:“因为钱在那儿啊。”你们中的很多人都上过经济学课,学过戈尔丁和卡茨两位教授做的70年代以来的学生择业研究,他们得出的结论惊人的相似。他们发现,就算在金融行业工作有超高的金钱回报,还是有很多学生另谋出路。
确实如此啊,你们中有37人选择去支教;有一个去跳探戈,在阿根廷研究舞蹈疗法;还有一个要去肯亚发展当地农业;有一个数学天赋极高的同学要去学诗;另一个要去参军当飞行员;还有一个要献身抗癌事业。你们中的大多数人会去法学院、医学院或其他专业做研究生。但是,绝大多数人会选择金融和咨询,就像戈尔丁和卡茨的调查结果显示的一样。《克里姆森报》调查了去年毕业班的就业意向,结果表明,参加工作的人中,58%的男人和43%的女人都做出了上述选择。虽然今年经济不景气,这个数字还是达到了39%。
优厚的薪水、难以拒绝的招聘方、能在纽约和朋友一起工作、享受生活,还有一份有趣的工作,这些理由都可以解释大多数人为什么踏入了投资和咨询行业。你们中的一些人只想这样过个一两年,认为先赚一些钱才能做更好的事,但是你们又来问我,为什么你们这样择业。
比起回答你们这个问题,我更感兴趣你们为什么问。如果戈尔丁和卡茨教授说得对,进入金融业就是一个理性的选择,你们为什么还会不停地问我这个问题呢?为什么看起来理性的选择对你们很多人来说难以理解、不尽合理,在一定程度上甚至是出于被迫和必须,而不是一项自主的选择呢?为什么这让你们如此困扰呢?
我觉得,你们问的是生活的意义,尽管你们把问题说得很含蓄,你们问的是可观察到的、可权衡的职业选择,而不是抽象的、不可捉摸的,甚至令人尴尬的形而上的范畴。生活的意义是什么?这真是个老生常谈的问题,如果你想开开玩笑混过的话,随便借用《辛普森一家》里某一集就够了。
但是,让我们暂时抛开哈佛人自以为是的圆滑、沉着与无所不能,试着从源头去寻找问题的答案。
我认为,你们之所以担心,是因为你们不仅想获得传统意义上的成功,还想让自己的生命有意义,而你们不知道怎么才能把这两者结合起来。你们不确信在有名的大公司拿着丰厚的薪水和可观的未来收入,是否能满足你的内心。
你们为什么会焦虑?这一部分是我们老师的错。你们踏入这个学校的那天起,我们就告诉你们,你们将来是未来的领导者,你们是最棒的,最聪明的,是我们今后将要依靠、并会改变世界的人。我们对你们的期望极大。你们已经做了很了不起的事情,来完成我们的期待:你们在各种课外活动中展现出服务精神,你们大力提倡可持续发展,来表达对世界的关注,你们积极参与今年的总统竞选,为美国政治注入了新的活力。
但是你们中的很多人不知道,怎么把这些好的品质与职业选择结合起来,有没有必要在薪资丰厚的工作和有意义的工作之间选一个?如果要选,你会选哪一个?能不能两者兼得呢?
这个关于基本价值观的问题、关于调和潜在冲突的问题、关于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问题,你们问我,也问自己。你们处在一个需要作决定的转折时期。选一份工作、一项事业或者读研究生都意味着放弃其他的选择。每一个决定都意味着放弃一些可能性,拥抱另一些可能性。你们问我的问题,差不多等于,应该放弃哪条路。
金融业、华尔街招人已经变成了择业困境的符号,代表了一系列比职业道路更意味深长的问题。在某种意义上,这种困境你们终究会遇到:当你从医学院毕业后,你是要做全科家庭医生,还是做皮肤科医生;当你从法学院毕业后,你是去给公司工作,还是做公共辩护律师;你在支教两年后,你要决定是不是还要继续支教。你们之所以担心,是因为你们既想活得有意义,又想活得成功。你们清楚,你们所受的教育不仅仅是为了让自己获得舒适和满足,更要为你们所生活的世界创造价值。而现在,你们必须想出一个办法,来实现这个目标。
我认为你的焦虑还有一个原因,跟第一个有关系,但又不完全一样。这个原因是,你想获得快乐。你们总是追捧“积极心理学”和“幸福课”的这类课程,想寻求建议,但是我们怎样才能找到快乐呢?我能提供一个建设性的意见——变老。数据显示,像我这个年纪的老年人要比你们年轻人快乐许多。但是我恐怕你们不想等到这会儿才找到快乐。
你们跟我聊摆在你们面前的选择,也跟我聊你们怎么看幸福和成功之间的关系。这个问题更确切地说,应该是,如何定义成功,才能让它既包括金钱和名望,又包括真正的幸福。高收入的工作,你又担心不够有意义。但是你要去当艺术家、演员或者高校老师,钱可能又不够花。你们还想从事新闻业吗?等你多年后终于完成了研究生学业和论文,你还想当英语教授吗?
答案是,如果不去试,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但如果你不试着去做你所爱的,不论是画画、生物还是金融,如果你不追求那些你认为最有意义的事业,你就会后悔。生命很长,总会有B计划。但是不要一开始就退而求其次。
我管它叫做择业-停车位理论,这几十年来一直在与不同的同学分享:你不要想着肯定没有停车位了,就把车停在距离目的地20个街区以外的地方。应该直接去你想去的地方,如果车位满了,再绕回来。
你们可能喜欢投行、金融或咨询,它可能就是你的最佳选择。也许你们和我在柯克兰楼吃午饭时遇到的那个大四学生一样,她刚从西海岸一家知名咨询公司面试回来。她问:“我为什么要做这个工作?我讨厌坐飞机,讨厌住酒店,我不会喜欢这个工作的。”那你就大可找个你喜欢的工作。如果你醒着的一半时间里,都在做不喜欢的事情,是很难感到幸福的。
最重要的是,这个问题你们既是在问我,同时也是在问你们自己。你们在选择道路,同时又质疑自己的选择。你们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但不确定自己选的对不对,这特别好。关注你的生活,反思它,去想想怎样才能好好地生活,想想怎样才能做真正有价值的事,这些也许就是人文教育教给你们的最宝贵的东西。
人文教育要求你们自觉地生活,要求你们有能力为正在做的事寻找和定义内在的意义。它教会你们分析和评估自己的行为,让你从容把握生活,并掌控发展路径。人文教育在这层意义上,让你更加自由。它们给你能力,让你开展行动、发现事物意义和作出选择。你自己的努力,是通向有意义的幸福生活的必由之路。不要停歇,随时准备着改变方向。记住我们对你们寄予的厚望,就算你们觉得它们实现起来遥遥无期,也要记住,它们至关重要,是你们人生的北极星,指引你们到达充满意义的彼岸。你们生活的意义要由你们自己创造。
我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你们会变成什么样子。欢迎你们经常回来,告诉我,你们的近况。
翻译 赵颖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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