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过去

经历过那段岁月的人，有谁不曾回忆过那个岁月里的酸甜苦辣呢？

回忆得最多的，只怕还是那时的饥饿。

我曾在无数人嘴里听到过无数个关于那个时代的饥饿故事——每个故事都不同，但每个故事都足以震撼人心，即使有些故事在今天讲来、听来，常会令人忍俊不禁：

老郭在部队干至正营职，转业后分配到公安局，大家都亲切地叫他“郭少校”。老郭小时候经历的一件事，让他至今耿耿于怀。他说：“那时吃大锅饭，每个人都饿得前心贴后心的。地都是大队的。花生收完后，饱满的，又被大人遛了一遍，地里还剩下的，就只有一些瘪那瞎。我们小孩子就去土里翻找，找着的，当时就在手里不粘不粘，就迫不及待地连壳带沙土都吃了。你们不知道，那真是饿得太狠了，稍微饿得轻一点，恁碜的东西，也不可能咽得下去！但就这······一个人高马大的大队干部，手里拿个老虎钳子，去赶我们，不让我们捡。你们不知道啊，老虎钳子夹着耳朵往外提有多疼！”老郭说至此，忍不住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我日他奶奶，谁要说那个时代好，我日他八辈！”

“他为什么不让你们捡呢？”有人问。

“日他妈，他就是坏呗？”老郭说。“我在部队提干后，回来探家，老龟孙见了我跟我搭讪，我理都没理他。”

最后，老郭说：“说句实在话，不怕你们笑话，我今生的第一顿饱饭，还是我到部队以后才吃到的。”

那天在茶社，老师随口说了一句歇后语：“开水锅里烫老鼠——净毛溜光。”我因为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歇后语，就请他再重复一遍，他就不厌其烦地讲了与这个歇后语相关的一个故事。他说：“我们大队里的一个人，快饿死的时候，是一个老鼠救了他的命。”

他讲得绘声绘色，很富有传奇色彩：

那天，那个人饿得连床也爬不上去了，就躺在床下面的地上喘气、等死。这时，一个走路歪歪踹踹的老鼠向他的身边爬来——估约摸也是饿得了。他攒了一股劲，一把抓住了那个老鼠，然后拿了放在床头的洋瓷子茶缸，奋力爬到门口的粪坑边，舀了一茶缸粪水，又转回来，拽了一把床上铺的稿荐，用两块砖头支着，把水烧开了。

“后来呢？”

“后来他把那个老鼠放在里面烫了烫，也没开肠破肚，就俩手抱着像吃香肠一样吃了。”

“母亲年老后，信了天主教。”德生哥说，“她虔诚得很！我们姊妹伙还小的时候，母亲经常在粮管所里帮忙。她每次去，遇到机会时，就趁人不注意往自己的衣服布袋里装一些黄豆、花生带回家，换豆腐和油。信教需要忏悔。于是她就忏悔她那时不该拿人家黄豆和花生了。我就劝她：‘妈呀，你那时候是积德了。你那时候要不那样做，我们姊妹伙说不定就饿死了。’”

小飞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生人，今天中午我们一起吃饭时，又说到了当年挨饿的事。“红薯面、麸子、糠和在一起烙成馍，炕焦的那一点还能吃，其它部分填到嘴里一咬就散了，扎嗓子。构树叶上面长有倒刺，得使劲煮。煮熟后还得放进擂臼窝里捣烂，然后再放进锅里熬。还不能吃稠的，只能喝汤。为啥？吃进去后，那些倒刺会挂在胃里、肠子里，出不来，时间长了就成胃炎肠炎了。”小飞说。“我十三四岁时跟我妈一起拉了一架子车粮食去吴城街交公粮。路过一个饭摊时，看见人家蒸的有花卷馍，我就求我妈给我买了一个。啥子花卷馍？不是现在的油卷，而是一层白面一层桃黍面。我吃了半个后，另半个就揣在口袋里带回家了。到家后，我妈我俩才把另半个分吃了。一直到现在都有人笑话我。笑我啥呢？我对人家说：‘你当我囟球呢，我当然知道黑馍没有白馍好吃了。’记忆里，那好像是我第一次吃白馍。”

所谓的“文化大革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在已经被英明的党中央定性为“十年动乱”的情况下，文革阴魂不散，依旧有人在怀念那个时代，企图为那个时代翻案，为那些邪恶唱赞歌。那么，那个时代到底有什么亮点值得一些人念念不忘呢？是青山绿水？在没有任何工业、生产力极端落后的情况下，青山绿水算得了什么？原始社会的山更青，水更绿，有谁愿意回到原始社会？况且在大炼钢铁时，那种肆无忌惮的破坏还少吗？风清气正？看看戚本禹等人的回忆录吧，即使羞羞答答，我们也能捕捉到腐败的影子。那时的腐败只是被捂着掖着不被我们知道而已，只是没有如今疯狂而已，但这并不足以成为“五十步笑百步”的理由。没有就业之困？本身农民占大多数，却用户口剥夺了农民的就业选择权，固化了出身，固化了利益；即便如此，还不得不让“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以解城市就业的燃眉之急。道德完美？父子母女夫妻彼此监视，互相告发，人人自危，讲的是哪一门子的道德？群众可以斗干部？谁不知道那些“斗干部”的群众，都是一些什么群众？况且，如果干部没错，你凭什么斗干部？往深层次想，你为什么以斗干部为荣、为人生的最大乐趣，甚至超过了吃饱穿暖？这不是变态吗？ 人民当家做主？人民什么时候真正当过家、做过主了？你怎么那么自作多情呢？······

那个年代，有两点做得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可谓空前绝后：

一则愚民。眼界只有绿豆那么大，就不可能容下一粒黄豆，更勿论一颗花生米。愚民就是要限制你的眼界，让你成为井底之蛙，让你所能看到的天，永远只有巴掌那么大，从而让你从灵魂深处认为，天只有这么大，当有一天即使有人告诉你天其实是无边无际大时，你不但不会觉得大开眼界，反而会觉得告诉你的人是神经错乱，是在胡言乱语。

被狼养大的“狼孩”，其智商仅限于狼，即使他生下来时是人的大脑。

二则圈养。那个年代的人民，是被圈养的人民——出门三里就需要介绍信，否则便是“流窜犯”，并且随时都有可能因言获罪。“只能你老老实实，不许你乱说乱动”，就是那个时候最流行、最响亮的口号。

那么，究竟是哪些人在怀念那个物质匮乏、精神贫瘠、群魔乱舞的时代呢？

一些人是无知，一些人根本就是包藏祸心，“以古非今”！

我的想法是：无论你是什么自信，无论你是什么正确，只要你让老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道路以目，你就是这世上最大的邪恶，而无论你在宣讲什么！

       人们时常把回忆误认为是怀念。但即使是怀念，怀念的也决不是那时的制度、生活，而只是怀念那逝去的岁月。就像今天的孩子，无论多么痛恨今天，也一定会在将来的某个时间无限深情地怀念今天。

那些含血带泪的，我们常常会以笑语说出，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忘记了苦难，忘记了苦难背后的种种不可告人的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