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时光随着聒噪的蝉鸣声流逝,对于一些农村少年来说,初中毕业就意味着永远地放“长假”了,等待着他们的将是社会这个大熔炉的历练。谢鸿宇认为自己那弱小单薄的身体还扛不起社会的责任,他的自认为也并不是没来由,刚毕业那会儿,他也多少领教了社会一番。
中考结束是在六月的中下旬,毕业生有两个多月漫长的假期,农村的孩子没有城里孩子的烦恼,不必担心爸妈暑假安排的各类补习班,体力劳动才是他们人生的启蒙课。几个少男少女也不知从哪里打听来招暑假工的讯息,第二天五六个人就浩浩荡荡地搭乘长途客车出发去有着“世界工厂”之称的东莞了。车途中,一个要比一个兴奋,海口扬言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好像他们到达东莞,东莞就归属他们似的。
鸿宇算是比较实事求是的一个,他敛笑正儿八经道:“大家听我讲两句。”众人的目光就齐刷刷地向着他,听听这个平时自诩是“金子”的人嘴里能吐出什么良言。“我们最大的资本是什么?不,不完全是青春,最关键在于我们还拥有梦想,对未来充满希望,就光这一点我们就已经赢过许多人。”众人对鸿宇这番话并不感冒,还真把自己当成金子了,说出这么一堆互联网上烂大街的鸡汤金句。鸿宇见他们悟性不大,开门见山道:“我们一定要好好干,但最关键得让老板看见你能干!”,说着,左手从书包口袋里掏出一块大又鲜红的“抹布”,同伴们既疑惑又觉得好笑,纷纷调侃着,全然没发觉邻座的几个乘客那鄙夷的目光。
待同伴议论过后,鸿宇喝口上车前买的矿泉水,就开始像领导要发表重要讲话那般,咳了咳清清嗓子道:“听我慢慢说。”又像个慢条斯理的老者沉吟,换个像老师跟学生谈理想的口气道:“你们想想,我们进入工厂上班,大家统一着装,我们做得再卖力,老板注意得到吗?答案是——NO。”那声英文快要把车顶掀翻,像是发声者要向全世界证明他会讲英语。“可要是我们穿上这个”,他把那块“抹布“套在身上,大家才恍然大悟,那是学校发放的义工服,“是不是显眼,引人注目多了?”同伴反应过来后无不拍手称妙,方才那几个乘客也在窃窃私语说这年轻人有想法,是块好料,将来准有大出息。
“这”,伟斌下巴指着那义工服问,“你带了多少件?”接着笑道:“给我来一件,将来我晋升为工厂经理,准保第一个提拔你。”这一件红衣是最辉煌的时候了,好像有大学毕业证做敲门砖进入公司企业的作用。不!这一片薄布比那一纸证书可要强得多,穿上就能直接晋升为经理呢!听他这么说,鸿宇心里想,“好像只有你伟斌穿那红衣才能显其功效,有剩余也绝不给他。”打哈哈笑道:“学校统一发放,一人一件,我哪还有呢?”经他这么一说,其他几张欲问的嘴也就不开口了。鸿宇正得意,便道:“大家放一万个心吧,咱们几个,将来有福同享,将来我做经理,大家一起晋升!”
“好…好……”五个人有四个在有说有笑的附和着,伟斌看着窗外高速公路的栏杆发呆,假装没听到他们的说与笑。众人心照不宣,料想他一定是嫉妒鸿宇抢了风头。此外,只有梦婷不知道,伟斌是为着她来遭这罪的。或许她知道,不过不肯承认罢了,女生最讨厌这样被人绑架良心,也最看不起这种男生,绝不会同他谈恋爱。偶有例外也不过是女生突发母性,恋人之间的爱恋绝没有亲生母亲爱孩子那般无私,所以这样的恋爱终究不会长久。
一阵欢闹过后,兴趣索然,大家都被客车摇得昏昏欲睡。这时候,一个来电铃声打破车厢内的宁静,鸿宇摸出手机,同行五人的目光听随耳朵转移到鸿宇身上,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刚还闷闷不乐的伟斌,一脸坏笑道:“经理夫人来查岗了,哈哈。”引得众人也哗然大笑。“怎么这么吵,你又通宵吗?”电话那头声音朦朦胧胧,给这两句平淡的话添了几丝妩媚,想必人还在被窝里面。鸿宇本就给众人盯着看得不自在,听到这般声音,脸倏地就红了,话几次到嘴边也吐不出来,支支吾吾两句后,说发信息联系就直接挂断电话。
同伴看他竟然害羞成这样,愈加起哄,你一句他一句的,没休没止。在伟斌看来这正是反击的机会,其实男生都是这样,在暗恋对象面前总好出点风头。鸿宇没功夫搭理他们,他正想着该怎么跟女友解释。他们曾经约定过——万事俩人要事先商量。一时想不出借口,只好先发信息搪塞:“亲爱的,车上吵,信号差”,沉吟一会后,还撒谎补充道:“刚刚就断线了”,编辑完信息就快速按发送,好像这是不经过思考的冲动做法,可以被原谅。这是他第一次向她撒谎。脸一刹那又多了几泛红晕,就跟第一次喝酒脸红异曲同工?偏有天生喝酒不脸红的人,想必也有天生撒谎不红脸的人。众人见状,乘胜追击,更加喋喋不休。伟斌得意肚子里酝酿的那番话,刚要开口,却被梦婷一句“你们嘴不口渴吗?”硬生生塞了回去,心里好不痛快,但也不好说什么。
客车里总算又安静下来,这般静让鸿宇更感心烦意乱。十分钟过去,她还没有回信。“该不会是生气了吧?”他在心里嘀咕着。他从来没有挂过她电话,每次俩人都会腻腻歪歪的互相推辞,谁也不肯先挂电话。多亏通信公司推出的短号服务,他常常给“岳母”叫醒,她则常常给他打鼾声吵醒,某种意义上他们算是同床共枕过了,至少在夜里是“声交”过了。
鸿宇想着再等等看,要是还没有回信就到卫生间去给她打电话。时间好像被热气凝固住般过得慢,客车驶出去好长一段,时间才过去两分钟。他再坐不住了,离开座位摇摇晃晃向卫生间走去,走着还在想怎样解释,以至于他没有注意到低自己一个头的门顶,“嘭”的一声闷响,他险些“啊”出来。
电话打通后,得知她是又睡着了,鸿宇的心也就暂时放松,让她继续美梦。他昨晚太兴奋睡不着,在上车前就打算好在车上睡觉,现在不可能了。他要在她醒来之前想好怎样解释或哄她。其实她没有那样矫情,只是热恋中的男生总是想给对方父亲对女儿般的宠爱。从考试结束到这几天,他们几乎夜夜通宵,鸿宇想着想着,始终敌不过睡意,轻轻打起鼾声。
乘务员扯着嗓子喊什么什么地方到站,鸿宇迷迷糊糊醒来,下意识地拿起行李就要走。突然想起同伴,回头一看,全走光了!这么个惊吓,使他完全从睡意中清醒,惶恐不安冒上心头,传遍全身,他竭力不让情绪滥于表。用手给脸捏一个微笑后,向附近一个女乘客询问,那是一个中年女性,即使她带着口罩,但也能猜想到她那因晕车而扭曲的脸。她取下口罩,勉强开口,“刚下车。”鸿宇道过谢后,忙从车上下来,鳞次栉比的高楼笼罩着一股股城市的热浪,他在手足无措中迷失了方向。
“喂,鸿宇,我们在这,这”,鹏鑫在客车后门处喊停刚下车就匆忙向前小跑的鸿宇。听到同伴的声音,他迫不及待的复跑回去,喘着粗气道:“你们干嘛?”声音里带着哽咽的味道。原来他们是下车帮忙搬行李,看到鸿宇睡得正香就没有叫醒他。客车继续行驶,在他们的询问中从乘务员口中得知——到达他们的目的地差不多还有四十五分钟的车程,并让他们放心,玩笑说不会把他们给卖了。说是给人做儿女嫌年龄太大,卖给人家做老婆又嫌小了。一上午的车程颠簸后,他们疲累的陆续入睡,直到天空下起雨,气温降下来,车内的冷气把他们又陆续冻醒。
鸿宇一醒来就打开手机,发现有女友的几条信息和未接电话,直接起身到卫生间里去,拨通她的电话。他支支吾吾地好不容易才把情况跟她说清楚,结果出乎他所预料,她不但没有怪责他做事不商量,反而说他长大了,学会独立了。她本来今天要找他一起去玩,结果这么不凑巧。还上学那会儿,她学业繁重压根没有时间,在她妈那慈母般的关怀下也没有空间,他们俩都遗憾在毕业后没有像其他恋人那样正式约会。鸿宇说要是知道她要来,说什么他也不会走,即便是工厂经理的位置等着他!正像那句歌词所唱的:“失去你得到全世界又如何。”俩人正说得津津有味,这时候鸿宇的手机呼进一个来电,鹏鑫呼叫,他想应该是快要到站了,跟她说过好几个“拜拜”后就从卫生间出来。
天空已经放晴,窗外一道雨后的彩虹给城市里错综复杂的高楼切割得支离破碎。司机兼老板收到同行前方的讯息——有交警查客车超载,他不得不把车临时停在一处加油站,放下一批乘客,另外派车送他们到目的地。乘务员在车厢里公布哪几个站点的乘客需要转车,谁也不想换车坐,另外派的车一定能让人感到意外!不幸的是鸿宇他们要转车。待他们把行李都搬下车后,接头的车准时到达,那是一辆旧的泛黄的白色“金杯”面包车。一卸一装,他们搬完行李后,已经是满头大汗,车上的其他人也不例外,车厢里弥漫着让人恶心的汗水的酸臭味……
估计那车快到报废年限,是百病缠身的病车。除过喇叭不怎么响亮外,整个车子都在吱吱呀呀的响动,让人惊恐它会不会在下一秒裂解。车还勉强能够撑住,有几个中年乘客的嘴却再忍不住了,先是借口骂车他娘暗骂两个司机不厚道,客车司机安排这么一辆烂车,面包车司机用这么辆烂车载客。絮絮叨叨……直到后来他们胃也忍不住了,吃进去的食物翻江倒海后直往嘴边吐。人晕车呕吐好比武侠小说里的机关暗器,一旦触发就是连锁反应,没一会儿,除了司机精神集中开车,分不开精力晕车以外,全车上下的人几乎都在咿咿呕呕的吐,吐累了睡着了才得到片刻安宁。
鸿宇也没有精力晕车,他的头脑此时格外的清醒。“车开了这么好久,怎还没有到?”心里正嘀咕,头脑飞速的运转着。在原客车上时,那乘务员说还有将近四十五分钟到达,在那段时间,他们睡了一觉,醒来后还讲了将近三十分钟的电话。他越想越不对劲,再看窗外俨然是偏僻落后的农村景象,突想到在客车时那乘务员的“玩笑话”,不禁让他心头一颤,不会真的被拐卖吧?
鸿宇在书上看到过一些关于怎样虎口逃生的自救知识。他先在同女友的聊天窗口里共享实时位置,几次深吸气呼气稍冷静后,移步到车头询问司机。大概是由于乘客弄脏他车的缘故,司机转过身来没好气道:“快到了。”待鸿宇再一次询问时,他只是转过身来铁青着脸瞥一眼。其实就在刚刚司机转过身来,看到车内一片狼藉的惨景时,他也再忍不住了,一口酸水欲往外吐,所以不敢再张口说话。鸿宇则认定自己的想法正确,他们是拐卖小孩的坏人!可他也毫无头绪,肯定自己想法的念头一闪而过,报警未免过于唐突,该怎么办才好?这当儿,车晃动着停下来,司机一下车就跑到路边俯首呕吐。
鸿宇叫醒几个同伴。梦婷打电话给接头的人,扬声器外放的声音在说:“我已经等着了…你们到哪…哦,我看到司机了,你们人呢?”大家拿着行李下车,不远处一个年轻人挥着手向他们走去。“就是那个人吗?”鸿宇有点惊慌的明知故问,他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心更慌了。那个人面相就让人感到不善,倒挂的眉毛稀疏的像他头顶的地中海,鹰钩鼻下一张皮笑肉不笑的嘴巴里露出一排烟熏的黑黄牙。鸿宇虽然并不以貌取人,但他这次有预感这的确不是一个什么好人!
正午的太阳高悬在城市上空,一阵阵热浪侵袭着裸露在空气中的一切。其实那里也算不上是个城市,至少不是他们所想象向往的地方,甚至觉得比不上老家的县城。公路两旁都是一些旧楼,除过底三层作为商业用房重新装修过以外,其他的楼层都已经面目全非。整体就好比粗心女人化妆,光顾着把脸面打理好,脖子和耳根却忘了抹白粉。这一突兀的景象,让每一个到过这里的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下车的地方刚好在公园边上,大家就在那里休息整顿。接头的年轻老乡指路让他们先找个旅馆住下,然后就急匆匆地走了,说是要赶着去上班。鸿宇见状,越发觉得那老乡是急着去找上家——人贩子,而他们就像是待宰的羔羊,会像电视上所报道的那样——器官被一一割去卖掉。但他没有跟同伴讲,那几个女生疲累得恨不能趴在大街上睡一觉,再受不起惊吓;鹏鑫的嘴巴专一,只知道吃,休想从他嘴里听到任何提议;至于那个少公子伟斌,他会说他是个懦弱的胆小鬼,他会恨不得跟他抬杠!最主要是他自己心里也没底,刚刚还错以为那个司机是人贩子呢。
此时男女的不平等最直观的表现在身体状态上,一番休息整顿后,男生们有了生气,女生都还是病恹恹的模样。身体和精神状态都占优的男生,理所当然的揽过女生们的所有行李,一个男生帮一个女生,刚刚好。鹏鑫负责大他一岁的姐姐——晓欣的行李,总共有一个行李箱和两个包,他那个爱学的姐姐临行前向鸿宇借了不少课外书,好在他把吃进肚子里的东西,通过体力劳动变成了力气,反正自己家的姐姐也总该任劳任怨。鸿宇识趣地拎过佩彤的挎包,她是属于那种娇小玲珑的小女生,跟体重成正比,她行李也比较少,倒不是他耍精明,伟斌需要这么一个亲近梦婷的机会。一行人就这样浩浩荡荡地开始了新的旅程。
晓欣如她名字谐音“小心”那般,做什么事都比较谨慎,她说城市人多杂乱,提议大家下车前都把手机放在书包里。于是乎,直到他们走过一家百货店,通过墙上挂着的电子时钟才得知,差五分就要一点了。在走过的路上,他们已经询问过两个旅馆,一个客满,一个房间不够,在踏上这陌生的城市开始,他们脑袋里都自然而然地生出一种意识——大家绝不能分开。
三个苦劳力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鹏鑫闻到前面飘来的菜香味,好不容易把口水吞下去,忙道:“我们先吃午饭吧。”大家都没有意见,鸿宇一指前方不远的快餐店,“那就先解决眼前的问题吧。”油光满面的老板听到他们用方言交谈也改口讲方言,同一种方言却是两种味道,但也总比他那一嘴蹩脚的普通话让人更舒服、更亲切。在外的游子听到自家方言总有种亲切感,好像回到家里的感觉,这群涉世不深的少年就更不消说了,鸿宇自然也有“他乡遇故知”的快乐。他笨拙地跟老板套近乎,问这问那的,那老板先是满脸堆笑的敷衍,但这样无聊的问话让他感到厌恶,见他没休没止地问,直接就把菜单按在桌子上,就回柜台去了。店老板这辈子最讨厌这样的问话。当鸿宇问到他老家的时候,他想到警察调查户口,他那个私生子的秘密就将公之于众,同时他还将面临被判为重婚罪的危险;又或许看他像记者、工商局的办事员,接二连三的责问,“为什么要出卖良心使用地沟油欺骗祸害消费者!”
趁吃饭时间有个落脚点,他们决定好好休息整顿,那般休闲的模样,还真把那里当成了自己家。他们从店老板那嫌弃的眼神目送出来时,已经有两点半钟了。一行人沿着小城的主干道寻找晚上住的地方,终于在黄昏的时候,他们找到合适的旅馆并入住。
那个下午,他们搬家似的拖着一大堆行李,在那个狭长的小城转了一圈,始终没有找到合适他们的经济旅馆。街头已泛起霓虹,眼看夜色就要降临,他们商量过后,最终决定在那家打着“粉红恋人”招牌的高级旅馆住一晚上。在他们之前所到的十几家旅馆,只有那里还有剩余的房间。老板是个热情的本地人,脸上总带着笑容,但当他们提出要开两间房,男男女女三人各一间时,他的笑就顿时消失不见。老板看出来他们是进城打暑假工的农村学生,再想到自己那个不争气的败家儿子,板着的脸就恢复了常态,耐心地同他们讲,他家旅馆的床有多小,无论如何也挤不下三个人。
这样一来,三男三女至少也要开三个房间,在他们犹豫不决的时候。老板端着手机跟他们说:“我刚刚打电话问了一下,有一家适合你们,就在后街,打着“如意”招牌的那间。”大家都认为老板不过是借口催赶他们走,但还是客套地道谢。
老板口中的后街就是“粉红恋人”后面的那条街,仅一排楼房之隔,却是两个不同世界。后街的景象用脏乱差来形容有过之而无不及,那是许许多多外来人员在这个小城生活的真实写照。正是黄昏时候,有几个老妇在收晾在后屋的衣服,还有几个淘米洗菜准备做晚饭了,好几个光屁股的孩子到处嬉闹乱跑,做奶奶的就在后面大呼小叫的追呀追。那是一座正在发展中的小城,四面八方的人拖家带口去到那里谋生,租一间房子,又是店铺又是小家。前面是店,后面是家,白天是店,夜晚是家。是呀,无论生活多么辛苦,当一家人坐在一起,吃着热腾腾的饭菜的时候,一切也都值得;白天再多的烦心事,在夜幕来临以后都将会被踹出被窝以外。
“如意”的老板是个爽快且善良的小伙儿,他们开了两间一晚六十块钱的电脑房,交钥匙的时候格外提醒他们要保管好自己的财物。
当晚,好奇心催使他们逛遍了整个小城的各个角落。在两个商场之间来来回回好几次,一番价格对比后,发现价格差不到哪里去。他们只是简单的买了些生活的必需品,有太多心仪的东西只能摸摸看看。这个夜晚,他们每个人心里立志要赚足够多的钱,买所有自己喜欢的东西。在回旅馆的路上,一个阴影角落里,有几个赤膊大汉在面包车上吞云吐雾,看到他们就向他们招手,让他们过去。他们一个个都庆幸找到了住的地方,还好没有沦落街头,同时他们庆幸遇到那两个善良的老板。
刚好顺路,他们一行人就到“粉红恋人”里去,要给老板道谢。白天很清净的旅馆在夜晚时分热闹起来,前台旁有个接待室,鸿宇隐约瞄见里面的景象——乌烟瘴气的朦朦胧胧里好几十个靓丽的年轻小姐。接待室半掩的门开了,出来两男两女。店老板在前面陪笑着带路,后面一个色眯眯的光头佬左右肩膀各搂着一个小姐,笑嘻嘻地已经开始乱摸乱挠。
几个男生见状忙掉转头,同还没有上来的几个女生一起下楼,伟斌撒谎说:“老板不在。”下楼的时候,遇到了那个接头的老乡,“我一猜就知道你们住在这儿,正来找你们呢,真巧,真巧”,他不疾不徐地说着。这个老乡来这干嘛,三个男生已经心知肚明。伟斌想着刚看到的景象,故意要他难堪,“老乡,你住在这里吗?”
“我来找你们啊,你们要出去?”老乡还在假装,鸿宇刚想开口揭穿他,被伟斌拦腰截断,“我们住在“如意”那边,一起去吧?”“不了,不了,看到你们就放心了,我回去了,手机联系哈。”年轻老乡说完这句话就心虚地直接走了。这让几个女生感到莫名其妙,她们不知道刚刚发生着的波涛汹涌的一切。伟斌拍拍鸿宇的肩膀道:“回去吧。”
最便宜的电脑房里只有一架老式的电风扇慢悠悠地转着,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吹出来的风都是热乎乎的。斑驳的墙壁上,港台靓女穿着清爽的比基尼,让那三个正值青春期的男生更感燥热。夜深了,好像那壁上的人会梦呓,“呃呃啊啊”的一阵呻叫。
鸿宇给吵的睡不着,到卫生间又冲了个凉水澡后,在阳台的破旧沙发里躺了下来。这座小城已经进入睡眠,除了旅馆里的隔音不好而发出来的动静外,周围一片死寂,只有公园门口保安室那的警示灯还在扑闪着,好像如人的呼吸般,证明它还活着。在过去几个小时里发生过的那些事,让这个十几岁的少年无所适从。像所有第一次出远门的人那样,他想家了。他多么想拨通奶奶的电话,向她倾诉在这里的一切,听听她那宠爱的唠叨,可是夜深了;谢奶一整夜都惦记着孙子,她多想听听孙子的声音,可是夜很深了。
鸿宇听着鹏鑫那有节奏的呼噜声正要睡着的时候,伟斌的脚步踏碎了鸿宇的安眠曲,同时踏碎他的睡眠。两个白天还在暗自斗气的少年,在陌生的夜里畅聊了起来。
“我觉得有点冒失了。”鸿宇想把白天的怀疑直截了当的说出来,但话到嘴边还是改口了,他还心悸伟斌会给他戴上“胆小鬼”那羞人的头衔。伟斌以为是说晚上在“粉红恋人”那里的事,就对他说:“出门在外,要守得住自己的嘴巴,不该说的不说,不该吃的不吃。何况我们还得倚靠人家。”
直到伟斌的最后一句话,鸿宇才听懂伟斌讲的是今晚上的事儿,也觉得自己做的不妥,便诚心夸道:“还是你比较懂这些人情世故,不然我就得罪人了,我们可能就得无功而返了。”两人都陷入了沉默,各自有心事,揣摩着要不要讲出来。
鸿宇见伟斌今晚这么好说话,又除了他再没一个人可商量了,就把自己对老乡的看法说了出来。“他以前确实……”“怎么样?”鸿宇像是侦探般急切要印证自己的猜想。
“我跟你说,你就先别跟他们说,免得不必要的麻烦。”
“我知道。”
“他以前坐过牢。”鸿宇心头一颤,但并没有说话,眼神示意伟斌继续说下去。“他也许改邪归正了……”伟斌说出一大串看似是辩护老乡实则是安定人心的话。鸿宇打断他说:“你不用讲那些给我做铺垫,你就直接说,他以前干过什么,为什么坐牢。”
伟斌从小就跟着哥哥经常和一些大孩子一起玩,看到过的和知道的东西都比较多。那老乡的事,他就是从他哥哥嘴里听说的。他在三四年前还在读初中的时候,就因为打架厉害而出名,成了初中校园里的“小老大”。整天以欺凌师生、泡妞玩乐为荣。经学校再三警告后,屡教不改,就被开除了。他曾几次要求退学无果,这次被学校开除,正合他意如他愿,有几个平时跟他要好的兄弟也随同他退学去打工。打工的生活,完全不是那些过年节时回来的后生嘴里讲的那样光彩,他们受尽了白眼和嘲笑。没几天,那些追随者就都回去继续上学了,只剩他一个人无路可退。农村里长大的孩子,总体的抗压能力都比较强,他用不长的一段时间就适应了工厂的生活,且兢兢业业,决心要闯出一番天地来证明学校教育不是唯一的出路。正当他对生活有着无限的信心和憧憬的时候,命运这个让人琢磨不透的东西,给予了他沉重的打击。
原本平静的生活,其实尽是漩涡。爸爸得了癌症后,家里的经济状况就更加糟糕了,妈妈是外省人,当年天真被爱情“哄骗”,来到这个山旮旯,刚来就后悔了,一直打算逃脱,现如今终于寻到机会脱离苦海,抛家弃子回了娘家。这一切的变故,让当年只有十几岁的少年手足无措,欲哭还无泪。爸爸治疗的费用耗光了本来就不多的家底,至于亲人朋友,除了几个至亲以外,谁也不肯借钱给他们家,谁指望那小毛孩还钱?后来,他就因为偷人家的摩托车,进了监狱。就在他短短几个月的服刑期间,爸爸就离开了人世,他没能见他最后一面。他恢复自由以后到过一次爸爸的墓地,从那时候开始就再没有回过一次家,他讨厌那里的所有人。
“他挺可怜的,我想他不至于对我们犯罪吧,当年他只是被生活所迫才……”鸿宇语重心长地说。“对,但愿如此吧,我们多个心眼总是好的”,伟斌打着哈欠说,“睡觉吧,明天还要上路呢。”
“嗯,好,你睡床上吧,我在外面睡,凉快些。”鸿宇躺在沙发上,开始想刚刚那个问题。想了很多个如果,如果他们父母感情好,给他足够多的爱,他会变成那个不听话的孩子吗?如果亲人朋友给他们家多一点支持和帮助,如果社会给他一点点温暖……鸿宇越想却越想不清楚,为什么这世界会是这个样子,为什么命运会捉弄不经世事的孩子。
第二天,明媚的阳光把他晒醒的时候,同伴们已经在收拾行李,在九点之前就要退房,否则又重计一天的房钱。房门被敲开,梦婷告诉他们先不用收拾了,得再住一天,工厂那边还没搞定,因为他们有好几个未满十六周岁,办理进厂的手续会有点麻烦。昨晚看到那几个赤膊大汉的缘故,这一整天,他们除了吃饭出去以外,其他时间都呆在旅馆。
又一整天过去,老乡那边还说要再等等。他们却再不能等了,在这里的吃住可都要花钱的呀。在梦婷打电话的再三催促询问下,老乡把那个老板的手机号码告诉他们,怕出事自己要承担责任,就说:“你们自己注意点,我最近工作也忙,是他让我帮忙招人的,你们直接联系他就可以了,不用跟我说了。”
拨通老板的电话后,他表明下午会过来一趟。老板到旅馆的时候,只有三个女生在,鸿宇他们到街上寻后路——找工作去了,都是小大人了,谁也不想因为工作丢掉自尊。
老板说明天上午会安排车子过来载他们到工厂里去,他们那次谈话被哓欣手机录像完整的记录了下来。等鸿宇他们回来看录像的时候,发现那个老板就是那天晚上在“粉红恋人”的光头佬!
“我感觉不靠谱,我们回去吧。”鸿宇跟大家说,伟斌附和道:“回去吧。”
“啊,怎么了?”几个女生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们不得已最终把那天晚上的事情说了出来,大家都陷入了沉默。肯定不能冒险跟那老板去工厂了,可是他们因为年轻而格外自尊的心,怎么情愿就这样无果而终?
还记得前几天意气风发地跟家里人说要出去打工赚钱,可现在怎么好意思提出要打道回府?伟斌看大家都不情愿就这样离开,便提议道:“我们到街上找找,看看有什么工作可以做啊!”当天晚上就走了两个,伟斌联系到他在这边的亲戚,带着梦婷一起走了。
大家商量过后,觉得还是安全要紧,统一决定明天就离开。于是各自联系家里人,第二天就各自分开了。
那光头老板打通了梦婷的电话,正要告诉她没有工作,梦婷就先说:“我们不去了,回家了。”
“啊,好,好好,那你给我,你的收款账号,我把这几天的住宿费给你们。”
梦婷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把账号发了过去,结果没一会儿,果真收到了打款。短信发了句谢谢,就把他拉黑了。
暑假的某一天里,电视台报道,东莞某市一中介借招暑假工之名诱骗中学生加入“传销”组织,虽然那个犯罪嫌疑人被马赛克遮住了脸,鸿宇还是一眼就看出来,正是那个光头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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