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镇的人械斗,武器一般是两种:自来水管或者西瓜刀;地点一般有两个:和睦中学或者海门中学门口,有时候也会在学校操场或者海滩上进行。械斗的人有规矩,时间一般是放学以后。一般对立的双方会叫上上全家族的中青年人,两边人拉开阵势,互相对骂,然后每个人选中目标后互殴互砍,直到一方吃亏了,或者旁观的人看不下去,叫了派出所的人才歇战,鲜血淋漓地到派出所做笔录。
初中毕业前,我从未近距离看过别人械斗,印象中都是校门口尘土飞扬,而我背上书包绕过人群,迎着夕阳回家吃饭。一直到初中快毕业了,我才第一次目睹一群人拿着西瓜刀互砍——那天我正补习完从教室里走出来,校门口正在施工,没有可绕路的空间,于是站在楼梯上注目很久——直到警察来后,晚上六点多,我才从教学楼下来,夕阳的光照下来,还看见一把血淋淋的西瓜刀扔在路边。后来听说那把西瓜刀是其中一家人的儿子的,还说在劈人的过程中他不小心砍到了自己老爸的脸。那儿子手一抖,西瓜刀掉到了地上。随后有人报了警还叫了救护车,那把沾着血的刀却一直扔在路边,不知道后来有没有被警察叔叔捡走。
所以我第一次听到五条人的《曹操,你别怕》的时候就笑出声来了:歌里的械斗场景我再熟悉不过,转场的solo又特别有时空穿越感,最后那段潮剧唱腔更是绝了,荒腔走板,又好笑又好气。
09年的时候我第一次听到五条人这个乐队,当时我在读大二,那年他们的专辑《县城记》获了南方周末文化原创榜09年度致敬音乐大奖,但我并没有特别喜欢。直到有次,几个月没剪头发的我趿着拖鞋去食堂打饭,被人看见了,回头就有人发《道山靓仔》给我——
道山靓仔——哟
你为什么穿着你那破拖鞋
啊道山靓仔——哟
你为什么不去剪头发
我才第一次认真地听那张《县城记》。那张专辑我偏爱《踏只脚车牵条猪》,里面可以震到人耳聋的摩托车声像极了我的县城。
脚车就是单车。高中的时候我没有怎么住校,大部分时间里每天蹬半个多小时脚车去上学,也见过赶着猪牛的农民;小的时候我家附近有一家养猪的农户,有时候还能听见猪们在围墙里头哼哼,还有熏人的臭味。有时候如果有剩饭,我们就用塑料袋郑重地装起来,系好,挂在那家人家门口的水管上,于是过年的时候可以吃到一些猪杂。
五条人的歌里写了很多猪,除了这首还有《城市找猪》。有时候我想,小时候我们一大家子人挤在自建的小房子里,每天听着猪哼哼,娱乐节目是每天六点守着那台不拍一拍就放不画面的电视机,看动画城,看完看大风车,对外面的一切充满好奇;现在的我住在一个分层罐头里,电视机薄得像路边买来的故事会却不怎么打开看,每天的娱乐是晚上听着楼上的人哼哼,以及睡梦中传来的搬桌子椅子、摇晃床板、弹珠落在地上的生意,以及小轿车游离在街道上的轮胎声和刺耳的鸣笛声。还不如听猪哼哼呢。
这种时候我就打开电脑,点开音乐播放器,听五条人,暂时回到童年。有时候我想着,如果我那个爱唱歌的小学同学组了乐队,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那个小学同学很胖,喜欢在地上翻跟头,也喜欢打架、欺负女生;放学后吃五毛钱的鲎粿可以把一整罐辣椒吃光;在班主任的课上睡觉还打呼;还常常邀请我去他家用小霸王游戏机玩魂斗罗,有时候又死不要脸要抄我数学作业,有时候还会明抢。他喜欢唱歌,开班会的时候他敢捧着吉他上台唱《因为爱所以爱》虽然完全按不对和弦,平时也抱着录音机练习唱歌技巧,还有次眼神放光说以后要当歌星。
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我们换了一个特别喜欢打人的班主任兼数学老师。每次她一看别人不顺眼,就用三只手指粗的、竹子做的木条抽打学生。有次她提了一个问题,并叫了正在睡觉的他回答。他自然是答不上来。
然后她就开始抽他的小腿。结果没打几下,他用右手接住了竹条,用力抢过,两只手握住,膝盖抬起来,啪的一声拗断了。那老师先是惊呆了,然后歇斯底里:“明天开除你”,他拿起书包就跨出门:“我他妈不读了。”从此,我们也不再联系。
写下前面那段话的时候我27岁了,再过几天就28了。上周五我去听了五条人的现场,距离我喜欢上他们已经7年,跟我爱上我女朋友的时间差不多。
09年之前我失恋,听得最多的是李志,他唱“如果我们不能结婚,你怎么受得了”。
再之前我听许巍,听他唱“我像风一样自由,就像你的温柔无法挽留”。
之后我还爱过许多人,跟很多人绝交。有一天我的朋友说回不到从前啦,你也不再是17岁啦;我要去她家里了提亲了;我妈逼婚了;结婚了买不起房子怎么办啊;好无聊啊可是人生就是这样啊。那要不然能怎么样呢?
诸如此类的破事儿。有时候我会想起《猜火车》里的“卑鄙”,特别喜欢械斗的一个流氓。还有什么比喝酒、打架、唱歌、写字更来情绪呢?
粗粝、冲动、真挚。我想这就是我喜欢五条人的原因吧。十几年过去了,五条人歌里的杀人犯刘德龙开了一家中餐馆,我的小镇人们不再械斗,老家的房子已经拆迁,养猪的农户早已经不知道搬到哪儿去了,大家都以挣钱为第一要素;我的小学初中高中同学们大多娶妻嫁人生子,有的搞起了赌博,有些每天在朋友圈晒娃,有的做起了微商,有些可能死掉了再没有消息,有些在路上看到也只是有些眼熟但叫不出名字,大家心照不宣。他们喜欢说“祝你发财”。
我还记得小学那事发生后的第二天,我去我那个爱唱歌的小学同学家里,按了门铃却没人接。邻居说,已经搬走了。有一年春节我大概在街上碰到了他。但是我不太确定是不是他。
他看到我眼神亮了一下,右手插着裤袋,左手捋了一下头发,说:大年初三有个小学同学聚会,来不来?
我看了他许久。他没有小学时候那么胖了。他的头发打了很多发蜡,像超级赛亚人那样直竖天空。他问你结婚没有啊?我的小孩子都已经5岁了。我问他你最近在做什么?他说没什么,在博彩,收单什么的。我们彼此尴尬地笑着。
我说,初三我有事,再找个时间吧。
他欣慰地笑了起来,仿佛解脱了一般。他说,祝你发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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