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都说农村的过年气氛浓,其实浓的也都只是年轻人,走街串巷,访亲会友,组织各种活动啥的。
老人嘛,每日饭后一般也就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打打纸牌,话下家长里短,跟平日里区别不大。由于我们家清净,门口又有一颗大杨桃树遮阴,一直深得老人家们的喜欢,因此常常聚集了大半个村子的老人家,一年四季,打牌谈笑,热闹非凡。
今年我奶奶身体不好,腰椎间盘膨出,增生,腰疼得挺不起来,站都站不直,痛神经牵动尾骨乃至脚骨,蹲下站起都疼痛难忍。
由于她又有心脑血管方面的疾病,去医院看,医生也不敢给她打太下力的针水,怕引发其他的症状。痛得受不了的时候,给打支止痛针,等药效过后还是会痛回来。腰椎的根治只有手术,但我们已经不敢去冒这个险,毕竟80好几的人了,危险性太大。
因此只能,她痛着,日复一日,我们看着,有心无力。
这大概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受苦受难,自己却什么都帮不了。真的,如果可以,真的愿意代替她去受这个罪。
尽管我奶奶已经腰痛得打不了纸牌,那群牌友们还是会每天走过来瞧瞧,闲扯几句,看看我奶奶的病情,实在打不了,才又三五结群的去另一家。
2
每年回家见一趟这些老人,最明显的感受就是,苍老的力量太强大。
就像刮了一阵什么风,瞬间就换了一般景象。
有一个生活相对阔绰的老太太,去年见她还是霞光满面的,今年回来看她发也白了,腰也驼了,瘦骨如柴的,拄着拐杖一点点挪过来。
问了才知道,是生了一场病,折腾三两个月之后就成这样了。
看我奶奶病成这样,大家也是淡淡的:哪里能医的好,迟早是一堆土罢了。
他们说到生死很平静,就像说去遛个弯买个菜一样。也是,到了他们这个年纪,什么没见过,生死又有何惧。
有的老人,昨天还好好的一起打牌,第二天就听说走了。大家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甚至都没有太大的悲伤,去送了纸仪,回来该打牌还是接着打纸牌。
换过来说,就算大家都知道她那夜就会死去,还是会好好陪她打完这一天纸牌。
子孙们各有各的生活,他们融不进去,心里都清楚这些牌友们就是彼此生命最后的陪伴者。
3.
说来也奇怪,南方的天气并不算寒冷,可每到年关总有人是熬不过去的。用他们老人的话说,就跟割韭菜一样,一茬一茬的,时辰到了总是要去的。
我们老家虽然已经推行火葬很多年了,但他们内心里都还是保留着入土为安的观念,都害怕死后被烧,说好好的一个人,就这样被烧成灰,得有多疼。
很多老人知道自己年事将近,最后那段时间不吃不喝,将自己的一点私房钱存起来,就为了说服儿女不要火葬,给她打一口棺材好好的埋了。
听说年前旁村就有个老人去世,害怕火葬,早早打好了棺木,本想遮遮掩掩的办事,却不知最后还是被告了上去。(我们这边有举报有奖,鼓励死人的消息往上报)结果,棺材还没运回家就被收缴了,连同打棺材的老板也抓了去。
子女们一听,连夜慌里慌张的就抬到一片偏远的树林里草草地埋了,据说裹的是一张旧胶衣。
他们啧啧叹息着,不知道这样和火葬相比,哪个更凄凉。裹在胶衣里以最快速度腐烂的身体,孤零零的在荒山野岭的被虫蚁一点点分食,难道不是更疼吗?
4.
其实我有时候看着他们,真的觉得人的一生挺徒劳的。
这些老人大多都有四五个孩子,四五个孩子又至少分别生了三个孩子,他们在最苦的年代,吃糠咽菜养大自己的孩子,又在垂垂老矣的年纪,胸前背后不停不歇地带大孙子孙女们。
终于孙辈们都大了,生活也变好了,却发现自己老得不像样子。牙口不好,有好吃的吃不动了,腿脚不好,想去哪都走不动了,现下所有的美好都与自己无关了。
只能待在家里,一年到头,等着子子孙孙们回来看他们一眼。稍微生个病要伺候,可能还会遭到各种嫌弃。如果到了生活不能自理的程度,每天要乞着一日三餐,要人端屎端尿,受尽冷眼与厌恶,耗尽骨肉之间最后一点点温情。那简直是生不如死,还不如早早了断来得痛快。
前几天就有个生了五个儿子的老太太跟我妈说,看着媳妇们一个个的嘴脸,真的恨不得找个地方自行了断算了。可是不能呀,如果有五个儿子的人去自杀,死了之后儿子是要被别人戳脊梁骨的,她不忍心。
时代的车轮轰隆隆的碾压过去,他们却成了可有可无的存在。像车尾扬起的一点点尘土,虽然经久不散,却微不足道。
所以他们聚在一起,除了比谁的子孙更孝顺更风光,也会比谁的子孙更混蛋更窘迫。当然,比完之后并不影响他们继续为子子孙孙发挥最后一点点余温,直到油尽灯枯的那一天为止,这就是他们那一代人。
漫漫一生,都在竭力做着一件事:掏空自己。连死都在为子女们打算。
这大概就是他们活着的意义。
不过,谁又能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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