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蔓（二）

将近30个小时的绿皮硬座旅行并不好受，出了深圳火车站，阿蔓看了一眼手机，3：17分，凌晨，心里想着，23年前，差不多也是这个点儿，妈妈进了医院，因为那个年代的二线城市发展还很不好，半夜里居然没有值班医生，经过快24小时的折腾，阿蔓才来到这个世界，为此，她经常自嘲：“我是难产胎儿，生活注定艰辛。”艰辛把她带来了遥远的北上广深之一。

坐在出站口的花池边，阿蔓啃了半个干面包，又发出去一条短信。

短信是发给正在家里熟睡的妈妈，“宝妈，我终于飞出来了，深圳的空气真好，放心，我有金刚铁臂，能照顾好自己，还有就是，如果你想和我爸离婚，我支持你。爱你的小蔓。”

阿蔓没有看到妈妈读到短信时候的表情，这一刻，她只觉得轻松，好像终于闻到了空气，空气是有味道的，是甜的，而且想吸几口就吸几口，越吸越带劲儿，阿蔓不知道，站在对面23层高楼窗边看着她又蹦又跳的人叫哲比。

揣着一万多块，但阿蔓不敢花，她知道这是要支撑她未来不知道多少天的全部积蓄，钱只能花在迫不得已的时候，而“住”的问题并不属于“迫不得已”之一。省吃俭用这一点，真的是阿蔓这个年龄的孩子少有的特质。高领毛衣穿了五年，领子松了，拆掉领子当圆领毛衣穿；晾衣架断了，补上白胶带继续用两年；外出聚餐，半颗米粒都不会留在餐桌上，全部打包。大家都心疼她，有多余吃的用的都会送给她，可她还倔，硬送她的礼物，她会加倍还你，哪怕为了那个礼物她吃一个星期的馒头咸菜。

朋友都说，这年头，阿蔓这样的朋友太少了，大家都珍惜她。

来深圳之前，阿蔓从没为“要住哪里”想过太多，她只做了一个最坏的打算，如果工作的地方没有住宿，就每天晚上都回火车站，有椅子就能睡，反正她行李少，来回掂着不费劲儿。

兴奋了大概一个多小时，阿蔓想着得保存体力，又抱着行李在花池边补了一觉，这一觉睡得太美好了，所有愿望都实现，穿格子衬衣的阿蔓变成了黑边眼镜白大褂的专业医生，雷厉风行的走在案发现场，快速破案，回家有妈妈做好的饭菜，笑呵呵的等她回来。唯一不美好的事，被一个巨大的声音吵醒了，“天亮了天亮了，别在这睡了啊”，是广场检查员，5：50，天亮了。

阿蔓走进旁边的肯德基厕所，刷牙洗脸梳头，又换了一件淡蓝色的衬衫，在镜子里给了自己一个微笑，准备出发去找工作。

再次推开肯德基的门，一个高高壮壮的人挡在了阿蔓面前，阿蔓低着头往左错开一步，男人先说话了：“Hello，我想交你这个朋友。”蹩脚的普通话，阿蔓瞪着眼抬头看，哇，至少185cm以上，黑皮肤，大白牙，蓝黑格子衬衣配牛仔短裤。阿蔓一下就被逗笑了，她对所有的歪果仁有好感，因为从15岁开始她就渴望自己每天只说英语。阿蔓也回了一个大大的笑，眼睛都笑弯了，说：“好啊，我在深圳的第一个朋友，我叫阿蔓。”说完，阿蔓还回了一个握手式的姿势，显然大高个也很开心，但是大大的手只轻轻的握了下阿蔓的右手指尖，继续用蹩脚普通话说：“我叫哲比，来自巴基斯坦。”俩人一笑，哲比又赶紧补充：“哦，我看你在广场坐了很长时间了，我先请你吃个早餐吧。”阿蔓很惊讶他怎么知道我一直在广场，又很欣然的接受了刚认识一分钟的男人的早餐，这种特殊时刻，她不会拒绝天上掉下来的免费食物，其他的一会儿再说。

阿蔓在肯德基里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哲比端了粥和油条给她，自己要了一个汉堡。没说谢谢，阿蔓先干了那碗粥，她确实饿了。哲比倒是吃的慢条斯理，阿蔓喝粥间隙，抛了她的疑问：“你怎么知道我一晚上都在这啊？”

“哦，我就住对面那栋楼，23楼，昨天晚上失眠，就一直在窗户边看人，就看到你了，哦，对了，我还看到你蹦蹦跳跳的，看起来很开心。”

“噗……”这话说的，差点让阿蔓的粥喷出来，自己这么傻的一面居然被看见了，重点是看见的这个人还正在请自己吃饭。“我……我其实就是坐了太长时间火车，活动一下胳膊腿。”阿蔓想掩饰自己的尴尬。

哲比很认真的继续说：“我就觉得你肯定是个很有意思的人，肯定也很有故事，我喜欢和这样的人交朋友。”

一瞬间，阿蔓呆住，为自己刚迈入这个陌生的城市就得到一份莫名的友谊而呆住，她突然在想，我会在这个城市待多久呢，还会遇到什么人什么事呢？恐怕这就是生活吧，对未来未知，又充满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