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包

小晨，是一个从农村出来的90后。今年，已经是他在成都打拼的第三年。

　　以往每年过年，他都要回老家过年，因为他知道一年没见面的父母正站在窗台边望着马路，等他回家，母亲正用她那粗糙的双手和面，擀皮，搅馅，包饺子。所以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父亲抿了口茶，帮他把行李放到卧室，背着手，乐呵呵地看着他；母亲似有些不知所措，急忙问他：“晨儿啊，你饿不饿啊，饺子就快下好了，你等等马上就能吃了。”

　　小晨笑了笑：“妈，不着急的，你慢慢弄就好。”

　　晨回到卧室，躺在床上，心想这家里比自己租的那间小公寓不知道好了多少倍，现在家里拆迁换了新房子，手机可以上网，回来考个公务员不也挺好？想着他就打开手机，翻看着微信里零零散散的几条拜年信息。前几天刚加了几个抢红包的群，几个成员在群主的“勾引”下已经跃跃欲试，小晨随手一点，竟还抢到了三四块。等到微信里稍稍安静了，他这才注意到，一到年底，不知是微信里红包翻天，各种手机软件上抢红包领现金的活动也是一个接一个。

　　小晨嘴角一扬，指尖在手机屏上轻轻一划，一个火红的红包立刻弹了出来，大拇指轻轻一点，竟是个90多块钱的大红包！小晨张大了嘴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运气，都可以去买彩票了。他一秒都不愿多等，立马点了“提现”。只见手机卡了一下，出来个系统提示，说是要他凑够100才能提现，凑钱的方法是发链接给好友，让好友帮忙。

        “靠，这是什么破玩意儿！”小晨直接就破口大骂起来，“恶心，真是恶心。”话虽那么说，他还是用尽了人脉帮着点链接。不出半个小时，红包就攒到了98块，小晨嘿嘿一笑，想着今晚上就把100块钱呢给攒出来……

        “饺子出锅喽，开饭了！”小晨听母亲在屋外头喊，“快快快，快去把你儿子给叫出来。”

        “来了。”小晨应了一声，走出卧室，来到餐厅坐下，把手机扔到一边，拿起筷子，看着盘里的饺子还冒着热气，圆滚滚的真像极了元宝。在他心里，母亲包的饺子绝对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饺子，尽管他经常图方便到他那个小公寓下吃8元一盘的素三鲜饺子。

　　没等父亲开饭，他就先偷偷用筷子夹只饺子，在醋盘里滚一圈，整个含在嘴里，咬一口鲜汤溅满唇，肉馅舌中滑。小晨一连囫囵吞了七八个，长舒一口气，刚要再战，便听见旁边手机叮咚一响。他拿起来一看，原来是前几天加的那几个红包群正在鏖战，一个红包发出不到两秒就被抢光，接着就又是一个红包。他边吃饺子，边试着抢了几个，几乎是一无所获。

　　小晨无奈的放下手机，细细品尝起母亲做的饺子来，不知怎的，竟觉得这次的味道有些淡了。

        母亲端着最后一盘菜从厨房里走出来，脸上依旧洋溢着笑。待到最后一个菜上桌，待到三个玻璃杯碰在一起发出声响，待到手机又发出“叮咚”一声，谁又会在意，一年，在时光的消磨中即将走到尽头。

        整个晚饭期间，小晨只是陪父母聊着天，忍着不去碰手机，但手机屏幕上提示信息总是闪个不停，一闪一闪晃得他心慌。

        小晨一吃完饭，就一头扎进了卧室，打开手机，信息铺天盖地而来，平时可以令他高兴好一会儿的红包现在对他来说就像一个个炸弹；点开一个，果然早就抢光了。他懊恼不已：“吃饭这一会儿，错过了多少红包啊！”话虽这么说，他还是立刻投入了“战斗”，两根手指像灵动的芭蕾舞者，在屏幕上轻触，离开，再次点击…几分几毛的零钱一点点入账，他也会偶尔发个不到三块的小红包，画面无比的和谐。然而实际上，小晨用焦头烂额来形容是一点不为过了——他紧皱双眉，两眼死死盯着手机屏幕，细细的血丝从眼角向深邃的瞳孔延伸，如魔爪一般，细而密的汗珠在他额头上若隐若现；他嘴唇微张，有些微微发抖，面庞上散发着一点酒醉般的红晕。似乎可以想象，在另外几十个、几百个、甚至是成千上万块手机前，几十个、几百个、甚至成千上万的人有着跟他一样的表情——这俨然是一场恶战！他不停地在几个红包群里来回徘徊，像一匹贪婪的饿狼，有“肉”到手绝不放过。每当他抢到一个接红包，嘴角就会不自觉微微上扬，露出邪魅一笑，错失，则长嗟而以已。

这样大概有持续了半个多小时，红包不再似龙卷风般猛烈，反而渐渐转入毛毛细雨。很快，最后一滴雨也落尽了。小晨长舒一口气，伸个懒腰，走出房间，看到春晚已经开始了又好一会儿，正到沈腾的小品，爸妈看得目不转睛，坐在椅子上哈哈大笑。

“哎，你别老在你屋里待着了，来看春晚啊！”

“啊，好嘞。”

说罢，小晨端了杯茶水，坐到了父亲身旁宽大的实木座椅上，不就也看得入了迷。只见春晚的节目一个接一个的演出，手边的茶水也一口接一口的少，窗外漆黑的夜很是静谧，只有远处高层留着上星星点点的灯光。

忽然手机叮咚一声响，打破了春晚的热闹与夜是沉默。一看，原来是那个集一百块钱提现的活动提醒——十二点整可以参与领红包。

小晨这才想起来，他还差两块钱的红包没有集，“还那这茬给忘了哩。”他嘟囔一句，拿起手机就要回卧室。

“诶，你不看了？”父亲问道。

“嗯，不了，还有点事儿。”

“别光看手机啊，对身体不好。”

“知道了，爸。”

回到卧室，他正愁如何解决那芝麻大小的两块钱，红包群里就又传来了几个红包。

小晨脑中灵光一闪，有了主意。他复制个链接，直接发到了红包群里头，没过几分钟，还真就收到了三四个红包，点开，都是一分一分的。不过他这一举动就似个引子，一下群里炸了锅，各种链接层出不穷，大家本着助人为乐，有福同享的信念不停刷着一个个链接，一时间红包群链接漫天。

“靠，这个红包群功能还真强大”小晨看着满屏的链接，点开其中一个，不出他所料，果然又是个一分的红包。

“这玩意儿真是无耻！”小晨怒骂。可话虽这么说，他还是“极具耐心”地一个个点开链接，索取一分又一分的红包。

“晨儿啊，问你点小事呗？”父亲横躺在沙发上问道。

“说！”小晨抢红包正急。

“你过来。”

“有什么事快说行嘛，忙着哩！”他不耐烦地回道。

“你什么时候回去啊，我们准备点吃的，你回去的时候带着。”

“你这是想撵你儿子回去了是吧。”母亲在一旁嘀咕。

“没，没。我这不是未雨绸缪吗。”父亲脸上挤出个笑，急忙解释。

“明天！我订了明天早上8点的火车票，明个一早就走。”小晨应道。

“啊？” 父亲几乎是从沙发上跳了起来，“这么早！你这么早回去干什么？”

“就是啊，过年你还不能在家多待几天吗？”母亲在一旁附和。

“公司最近搞上市，忙得狠呢。”

“那，那也不能大年初一就加班啊！这还让不让人活了？这不是压榨劳动力吗！当初不让你去大城市里工作，你偏不听……”母亲一直在念叨：“我很早就跟你说过，大城市里压力那么大，你别去挤，你偏不听！你二叔给你介绍那个工作多好，又稳定又轻快……”

“哎呀，妈，你快别叨叨了，我这段时间的工作对我、对公司都很重要，一搞不好上市的整个进度都会被拖累！你要是觉得我在家时间短，过几天，你们去我那儿？或者你们搬过去都可以。”

“我跟你说过很多遍了，我们是不会搬家的！真搞不懂那城里有什么好的，人人挤破了头往那里钻！”

“对啊，我也搞不懂你们俩为什么非得待在这么个鸟不生蛋的地方！”

“总比在你那儿跟人挤来挤去的强。你看看那地儿是人待的吗？城里，城里连鸟都没有！”

“那您就在这儿待着，反正我明天必须走！一早就走！”

“你说得倒义正言辞，就和地球没了你就不能转似得。”母亲斜眼瞪着小晨，撇着个嘴，“对你而言，这里就是一间房子一张床，你回来这一晚上，不过就是玩手机、玩手机、玩手机，抢红包、抢红包、抢红包，然后明天接着回去上班、挣钱！你是掉钱眼儿里头了？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你从小生活的地方，这里还有你爸，你妈！对你而言，这个家，就只有一间屋子、一张床、一块手机！”母亲喘口气，叹息一声，说道“罢了，你爱咋咋地！老娘我不管了！”

小晨笑了笑，继续抢他那红包。

……

不觉间，夜深了，窗外安静的没有一丝声音，亦没有一丝光亮。小晨退出微信，疲惫地揉揉眼睛，伸个懒腰。走出卧室，父母已经睡了，小晨也就匆匆洗漱一番，便关上灯睡觉。可等他闭上眼，他仿佛看到：一对父子走出小镇，来到河边，儿子叼着根嫩嫩的芦苇在河边玩水，父亲在一旁钓鱼，忽然间，一条大鱼上钩，儿子欢呼，父亲在脸上挤出一个笑，说道：“晨儿啊，晚上让你妈给你做鱼吃！”儿子笑答：“好嘞！”

小晨睁开眼，笑了起来，可眼角也有了些湿润。这时候，手机响了，小晨目光投向亮起的屏幕，是他女友。他忽然想起来，再过一段时间就是情人节了，他得抽时间去买个礼物送她。

第二天清晨，窗外仅有一丝微光，小晨从床上爬起来，匆匆洗漱，再次检查他的行李，看着门口桌子上摆着的两大包吃的，叹了口气，拎起来，走了出门。这时，手机“叮咚”一响，是一条短信：“好好工作，要是累了就回来，妈给你做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