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天幕上缀着几颗忽闪的星， 一轮缺了口的月盘不时被藏在一方不大不小的阴云储物柜里。院里的黄狗换了个姿势，两条前腿抱着头蜷起身子睡去了，一树的麻雀也合了眼定在树杈上。屋里仍旧灯火通明，但原先的热闹早已进入尾声。
“好了，那咱们今天的会就到这里了。”村长做了结束致辞，两只手鼓捣着桌上摆着的几张纸，像洗扑克牌一样把它们理顺。一会儿，屋里最后的灯也灭了。人在黑夜中模糊了轮廓，于是，一堆堆黑影结伴离开。随着最后一道响声的消逝，院里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当家的，咋样了？”女人把声音压得很低，生怕打搅炕上两个熟睡的孩子。男人脱下皮夹克，熟练地放在柜子上，“下次吧。”男人不再说话，自顾自地脱下身上的衣服。女人也没有继续追问，她知道事肯定又黄了。七八年的相处，别的人她不清楚，但自家男人那点行为下藏着的心思她一清二楚。每次一遇到不顺心事便一句话也不说，白天就埋头干活，晚上蒙头就睡。女人一看自家男人这副样子，心里就有了十分的肯定。
鸡鸣三声，天空仍旧被云罩着，只是这云与昨夜相比发福许多。夫妻二人早早起来，只留下两个熟睡的孩子。女人不出意外地预见了，男人心情又转好了，这也是靠着以往经验的支持。女人这才借机询问，“路咋样了？”“修到老支书家门口。”老支书说起来也就四十几岁，比男人大不了多少，加个‘老’字只是为了和新书记做区分。“啥？老支书离咱家也就牙长的一截路，上次修了那么多，这次就不能多点？”男人又不说话了，女人也闭了嘴不再说。
村子里的路就像是一颗横着放倒的树——一条大道通入村子，接着就是粗粗细细凌乱的枝丫。夫妻二人的家在一条极细小的枝丫，就像是没人亲、没人疼的可怜虫。这条枝丫上有四户人家，老支书家在枝丫的初端，接着是一户经常在城里的人家，然后便是夫妻二人的家，最后一户人家住在枝丫的末端。枝丫小路末端高，初端低。
男人骑上摩托车下地里干活去了，家里只剩下女人和两个孩子。云朵也终于拖不动发福的身体，掉了下来，雨水股股流淌。等到男人回到家时，妻子又在和人家争吵，两个孩子溜在门边看。男人黑了脸，但没有继续拱火。他拉住架，带着女人回了家。门外的人却越发起劲，高声叫骂。
什么“欺负老人”、什么“有本事杀了我”、什么“我不活了”暂且不说。女人在屋内给男人哭诉，还是因为以往的遗留问题。
铁门“吱嘎”拉长声音叫起来，提醒屋内的人有客来了，只是这客却来者不善。老支书负手踱步向屋内走，女人止住了哭腔，和男人一同出门迎接。“支书，进屋。”“哎呀，什么支书，早不是了。屋子我就不进了，站这跟你们谈谈。”“是那事？”男人向门外昂了下头，“这您是知道的，婶老是把脏水往她家门前一泼，洗菜淘米的我也就算了，这也没什么，可她倒的都是什么屎尿的脏物，都聚到了我家门口，这能忍吗？我又不是受气筒！”男人没有对门外大骂的老人用“老不死的，老东西”诸如此类的恶称呼。说起来，那老东西能和老支书攀上很亲近的关系。“这我给她说，你们两个小辈就别跟她老人家闹气，都是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人一老就像孩子一样，得顺着来。
“我知道的，可您也看见了，我们让她，她却骂得越起劲，这还让什么？”男人一跺脚，将身子转过背对着老支书一会儿又转了过来，“还有他那个儿子，养了一群羊，一下雨，圈里的粪都让雨水一股脑带了出来，全涂在了我们的墙上，我连窗子也不敢开。我能忍，毕竟这也没办法。可她那儿子真是个坏种，他羊圈旁边就有条沟可以下水，他却向我们家这边挖了条道引水，好了，粪水全从我家流过，整个家都是骚臭味。“好了，我知道了，我给他们说。”“您要是说话管用，我们早就不闹了，您瞧瞧这都多少次了，还是一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夫妻一天闲得慌，跟人家对付不了，整天生是非。”老支书又安慰了几句，踱步走了。
“狗屁,他家那边也有条道，下水都从沟里走了，他自然在这说风凉话，让他试试这水，他怕比我们闹得还狠。就要让那些是非不分的瞎东西尝尝臭味，他们才能闭嘴。”“没法子，牙打掉往肚子里吞，谁让咱们没钱没势呢。”
“还有一点没说，咱们把水路改了，人家也偷着改，说了根本不听。我碰着这丧良心事好几回，就是没良心。”“唉，说了也没用，要能帮人家早帮了。”
第二批次的路修好了，也没用几天，路确确实实通到了老支书家，没敢再长一点点。可就算路没有修到夫妻二人家，这也足以改变这个四口之家的生活。只记得那天下了一场大暴雨，粪水彻底爆发了，老支书争来的路戏剧化地挡住了下水的路。
粪水往哪儿跑呢？当然是往低处跑了！第二天雨停，夫妻二人和两个孩子趴在门口，老支书气冲冲地进了老东西的家。之后，粪水、脏水都不见了。以后没法常给老支书家院子里的菜施肥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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