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程纯纯,91年生人,巨蟹座。
你听的到吗?
2010年的夏天热得出奇,就在这漫无边际的燥热快要结束的时候,我终于在一身黏腻中度过了黑暗的高中,迎来了崭新的大学生活。我怀着和每一个新生一样的憧憬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在喜悦的忐忑中开始了一段新的生活。大学生活就这样顺其自然的在我面前徐徐展开。
我做着每一个大学新鲜人该做的一切,参加各种各样的社团,奔波于学生会的各种面试......其实我并不是多热衷这些事情,只是觉得我有义务让自己的大学生活不至于太过平淡无奇,顺便积累一些日后见到昔日好友的谈资。这或许听起来太不积极了,但这确实是我一直以来的人生信条:鲜少在人前表现出热切的爱好,却也不想离正常的生活太过遥远。于是我一直游走于各种小团体的边缘,却一直没有可以称的上“最”的好朋友。但是我和很多人一样,有一个自己的小世界,在我的世界里我很积极也很快乐,我享受这不为人知的隐秘的快乐。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一次破冰游戏上,其中的一个环节是“交换名字”。游戏规则是记住自己前面一个人的姓名,然后在未来的半个小时内回答大家提问的关于他的一切问题。游戏本身并没有多少新意,无非就是集中精力等待大家的提问。本来就是一群互不相识的人,所以问题回来起来也都极其随便。我交换到的名字是“曾旻”,我在心里迅速地把这两个字默写了一遍,觉得非常满意。我本就偏爱上下结构的字,而且名字里有两个太阳的男生一定不会太坏。我心里这样想着,眼睛也不自觉开始打量起这个人来:皮肤很白但并不给人羸弱的感觉,眼睛虽然小但很适合他的脸型,鼻子很挺,头发是毫无修饰的平头,将近180的个子,完全符合大众心中“阳光男孩”的人物设定。游戏在我还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中时就已经悄然开始。不知为何,曾旻这个名字被问到的几率极高,我也不得不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
请问曾旻,你的名字是哪两个字?
说文解字我最擅长,于是我答道:“曾(ceng)经的那个曾(zeng),日文旻,意指秋天的天空。”
这时我看到面前的曾旻冲着我若有所思的笑了一下,我无暇理会其中深意,继续投入紧张的游戏中。
请问曾旻:你喜欢的作家是谁?
我表面云淡风轻实际却在暗自腹诽:我怎么可能知道他喜欢的作家,慌乱中匆忙答道“加缪”。是的,爱加缪的人其实是我,我爱他直面惨淡人生的勇气,我爱他卓尔不群的姿态。他顶住了历史潮流,独自继承着源远流长的醒世文学,他怀着顽强、严格、纯洁、肃穆、热情的人道主义,向当今时代的种种粗俗丑陋发起了胜负难卜的宣战。从开始读得懂哲学时我就无法自拔的爱上了他。
请问曾旻:你现在正在读的书是什么?
“《局外人》,这是我第6遍看这本书了。”加缪的处女作,我百看不厌。
请问曾旻:你最喜欢的乐队是哪个?
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继续按自己的喜好来回答。“lovebugs,他们的《Avalon》应该响彻世界!”众人不明所以,我却渐渐爱上这个游戏。我可以顶着别人的外壳来肆无忌惮的表现自己,这真是一件愉快又美妙的事情,与此同时我看到了曾旻眼中越来越亮的光。
游戏继续进行,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快乐。我太喜欢这样的游戏。
请问曾旻:你是什么星座?
“巨蟹座”,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这时真正的曾旻终于问我;“你怎么知道我是巨蟹座?”
“因为我自己是巨蟹座于是就这样回答了,我不知道你也是。”我诚实地回答道。
“那你生日是哪一天?”
“农历五月十二。”
这时曾旻低头想了一下马上说:“那你的生日是7月1日党的生日吧!”
我不明所以,说:“不是啊。我不是什么党的生日啊。”
曾旻看着我,眼里有着年轻人特有的坦荡和困惑,但旋即他深锁的眉头解开,说道:“哦对,你应该是92年生的吧,93年的五月十二才刚好是党的生日,我就是那天生的!”
是的,他戳到我的痛处了。他当然以为我是92年的,我们这一届正常年龄就是19岁。但是我由于高考失利复读了一年,所以比周围的人都大了一岁,事实上我是91年生的,那个时候我还没学会凡事向前看的道理,一直别扭着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于是胡乱答道:“对啊,我是92年的。”然后迅速带离了这个话题。曾旻的情绪却意外高涨起来。他说他是真的喜欢加缪,目前也刚好在听lovebugs的摇滚,想要跟我深入探讨《局外人》。看我突然变得不甚热心,曾旻自然困惑,而我刚刚说的话却成了落人口实的把柄。
不是没有惊喜的,居然有人跟我一样的星座,一样的爱好,但是我比他大了整整两岁,这无时无刻不提醒着我曾经的失败,这是我当时最不愿意回想的事。我突然感到无比失落,是的,我就要错过一个本应该成为好朋友的人了。
我忘记游戏是怎样结束的了,只记住了爱加缪的曾旻,爱lovebugs的曾旻,巨蟹座的曾旻。我不是没有想过,两个有着相同爱好的人应该成为最好的朋友,可是顶着当日的谎言我是万万不敢和他成为莫逆的。
此后的很长时间我一直生活在巨大的不安里,同一个学院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很快他就会识破我的谎言,然后我就会被众人唾弃,成为众矢之的。想着哪一天虚荣的我被他揭穿我该会是怎样的局促不安。
我们之后见过很多次面,每次遇到他我的感觉都非常微妙。我总是试图跟他说明白这件事,可每次开口总是说:
嗨,去吃饭啊。
嗨,考完试了呀。
嗨,你们今天也有课啊。
却怎么也说不出:
嗨,我其实是91年的。
大一快要结束的时候,我隐约听到了关于我们学院某某同学因为白血病离校回去求医的传闻,只是跟同行好友表示了一下惋惜便没有再去深入了解这件事。
再开学我已经变成了学姐,不论心态还是处世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开始试着塑造一个个性鲜明的自己,也找到了很多志同道合的的朋友。每每想起曾旻还是会有掩饰不住失落。
迎新的时候见到了同一个部门的同学,她神秘地拉着我:“你知道吗,我们班曾旻暑假的时候去世了......”你们知道什么叫晴天霹雳吗?这个词我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就能熟练的运用了,但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它的真正含义。我大脑一片空白,很长时间不能思考。去世?怎么会?他还那么小啊。突然想到了暑假期间人人网上有人贴出的需要献血的通知,我居然选择性忽略了这条消息。我当时思维非常混乱,想着如果我去献血的话事情会不会有转机,马上又觉得自己非常可笑,随后开始放声大哭。朋友对我过度反应很是惊讶,但随即也就释然了,身边的同学因病突然去世不论怎样都应该觉得吃惊吧。
同学继续眉飞色舞地跟我说这件事,喋喋不休,一如讲述诉说着见怪不怪的城市传奇,言语间有掩饰不住的惋惜。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从发现到不治身亡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他刚好去世在巨蟹月里,不过19岁而已。花一样的年纪,就这样突然离开了这个世界。
很多年后的今天我才有勇气去看一看万年历,发现93年的五月十二真的是7月1日,我一直虚顶着一个错误的生日,留在了一个死去的人的不死的记忆里。
你们都觉得这是件小事对不对。
这怎么会是小事呢。
做了错事却永远也得不到被原谅的机会,怎么会有比这更让人沮丧和不安的事情呢。
我还没来得及开始,这一切就戛然而止了。
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呢。
时间一天天过去,大家渐渐都忘记了他曾经的存在,他不过变成了更多人茶余饭后的谈资,顺便一遍遍让人扼腕叹息。在别人的记忆中渐渐褪色,可他却在我的记忆中越发鲜明。从此以后无论任何场合我都不再说谎话,害怕再次得不到被原谅的机会。
说起来从头至尾我们不过是最简单的点头之交而已,他却以这样的方式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再也无法抹去。
从此我对献血有了一种执着的迷恋,并且加入了中华骨髓库。大多数人喜欢收集盖着不同地区邮戳的明信片,我却执着于盖着不同地区血液中心印章的献血证。只要时间可以,我不会拒绝任何组织的献血要求,可是再多的无偿献血证也没办法让我好过一点。
嗨,
我叫程纯纯,91年生人,巨蟹座。
你还记得我吗?
你愿意原谅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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