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年轻人家里住了近三个月。她的灵力已恢复得差不多,不必再惧怕林子里的威胁。
她该考虑离开了。
村镇的人都知道了自己的存在,自己这一身毛皮,不知惹得多少人暗中垂涎。继续逗留必然会给他招染祸患。
于是在一个清早,他醒来,朦胧中正欲起身。她忽然扑上他的床铺,凝视着他迷蒙又不知所措的双眼。
她轻轻舔了舔他的下颌,算是告别。
然后她跳下床,在他含混的呼唤中头也不回地钻进森林青蓝的晨雾。
现在这条命,算是你给的。保全性命之恩,哪怕于你滴水之劳,我亦将以涌泉相报。
她隔三差五地也会回去看看,如果正赶上出猎,也会顺便助他一臂之力。
每次出猎归来,夕阳总把他们影子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拖拽得很长很长。
而每当这时,他总会絮叨个没完。他总是讲些最近村镇上发生的,她所不知道的事。什么张家大闺女嫁给王家二儿子啦;什么刘家小孙子被胡家大黄狗咬了,刘爷爷拄着拐杖在和狗打架啦;什么村头李寡妇家频繁出没陌生男子啦。诸如此类。明明都是毫无营养的废话,莫名其妙的,她还是愿意耐着性子静静地听。
有时候走累了,他就把猎物往边上一扔,就近找棵树四仰八叉的倚坐着,招呼她到近旁来。往往这时,她喜欢悠哉地晃过去,在离他一两步远处徘徊。他伸手去抓,她就跑开,柔软的皮毛刚好蹭过他温热的手指尖儿。若是让他连续几次都够不着,他就会收手,闭上眼不再闹她。而这时她便会悄悄凑过去,钻进他怀里,把毛绒绒的脑袋贴在他温暖的颈窝。他每每都顺势搂住她,用脸蹭着她柔软的耳朵尖儿,一边给她顺毛,一边絮絮叨叨说好多好多的话。
休息好了,他就扛起猎物继续向前,她跟在他背后,踩着他的影子走。
她会送他到村庄的边界,然后回头,再踩一遍来时的落叶。
不知不觉,竟也习惯了和这人亲密无间的相处。
可能是由于自己阴差阳错在他的帮助下捡回了一条命,也可能是他搂着自己的时候,那么亲密,那么放心大胆。总之她挺喜欢这个人。他爽朗的笑容,和他干净的灵魂。在他眼中,世界仿佛除了神秘的未知,就是一片纯净的美好。
她觉得应该对他好一点。若问她为什么,她会说,因为她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但至于是不是只为报恩,那恐怕只有她自己知晓。
她又在林子里游荡了几天。今天该回去看看他了。
她在路上顺手扑了一只野兔,准备作为今天的见面礼。
她叼着野兔蹲在他们常见面的路口。
她发觉今天等得格外的久。
晨雾都散尽了,他还没到。锃亮的毛皮被太阳晒得发烫,视线里还是没出现他的身影。
这人别是睡过头了。她有些气闷。又等了一会儿,她决定还是去他家看看。
于是她带着野兔钻进他的小院子。似乎有些不对劲儿。院子里安静得有些怪异,连烧柴的噼啪声都没有。她把野兔丢在院子里,跳进他的小屋——床上没有人,平时挂在墙上的枪和铁砂也不在,连桌上的匕首也被人拿走了。如果没出去打猎,那么大概他是去镇上买东西了。
安静的院子突如其来的嘈杂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循声跳到窗前。
“就是这个畜生!大家快看!它在屋子里!这个畜生嘴上还有血!孟哥一定是被它害死的!”
“大家看啊!这个畜生,它害死孟哥还不够!它在从窗户口瞄准我们!”
“杀了它!杀了它!”
屋外群情激奋,一群道貌岸然的刽子手眼中都闪烁着残暴的光芒。
然而她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愤怒的村民拿着刀镰棍棒,破门而入,喊叫推搡着一窝蜂涌进来。
这些人想要干啥,她想。通过刚才听到的对话,她觉得,大概是有个叫孟哥的人死了。可是自己连孟哥是谁都不晓得,害个屁。这些莫名其妙的人。不过也许他们只是为了找个理由干掉自己。毕竟,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她于是纵身跃出窗外,一柄刀擦着尾巴尖深深插进身旁的土里,刀柄还不死心一般巍巍的颤。
还是先逃离这个是非之地为妙。
于是她窜出小院,飞快的逃进村后的山坳里。
远离了喧嚷之地,她本想回林子休息,却捕捉到了空气中一缕若有若无的淡淡的血腥气。
反正现在没什么事,去看看。就当是去散心。
于是她循着气味摸索。气味的源头是一具新鲜的尸体。
这就是那些人刚说到的孟哥?
尸体的周围一片狼藉,显然是刚经过惨烈的混战。尸体的咽喉部位大约经历了什么东西的胡乱撕咬,颌骨以下锁骨以上一片血肉模糊,除了那根藕断丝连的颈椎,几乎全被捣碎。尸体的旁边散落着两把凝了血的匕首和一地铁砂。再远一点,是那把熟悉的枪。
是他!
不会的。这个时间,他应该刚从镇上回来。他拎着刚购来的物品,哼着小曲儿,愉快的在石子路上踢踏着。也许他已经做好了吃食,正窝在他的小屋里等自己从窗户窜进来。然后他会搂着自己继续讲他上次没讲完的故事,一边讲一边把热腾腾的食物分给自己一半。
他应该在他的小院里活蹦乱跳,而不应该面如死灰鲜血淋漓地躺在这儿。
但是仿佛确实是这样了。
她不敢置信,便还是硬着头皮走近前看看。眼前只有一张被血糊得看不出原貌的脸。
她惶惑惊惧以至于想逃离。
这一定是自己的幻觉。
但是人确确实实是冷冰冰的睡在那儿,不动,不笑,也不絮叨。
上次讲了一半的故事,后半截还没讲完呢,怎么就再也听不到了。常倚着的温暖颈窝,也冰冷僵硬而只剩血迹肉渣和白森森的骨头了。
太突然而难以接受了。她围着他转了几圈,磨蹭着他冰凉的手和额头,半晌,才终于颓然地明白,那双手再也不会伸开来抱着自己顺毛,他再也不会用额头亲昵地抵着自己的耳朵尖,絮叨一些琐碎的小事。那个人似乎永远的离开了。
事情怎么他妈就变成了这个样儿。我还没报恩呢。我甚至都不知道你叫什么,只是刚听到别人叫你孟哥。还有好多事情等着你呢,快醒醒。说好了下次要一起去林子里逮松鸡的,快醒醒,你要履行你的约定。快醒醒啊。你不能就这么走了。
她伏在他身侧,无措地哀鸣呜咽,仿佛这样就能唤醒身旁冰冷的躯壳。
周围的空气充斥着浓郁的血腥,混杂着一缕淡淡的狼的气息。
一定是那些凶残暴虐的肮脏东西。
她最后舔了舔他紧闭的眼皮,站起来。她终于对林子里那群尖牙利爪的东西动了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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