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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姑篾溪

行走姑篾溪

作者: 保持常态 | 来源:发表于2017-07-04 21:32 被阅读0次

            别说姑篾国是否有无。即便存在,在历史的长河里,也早已消失了。但留存下来的却惟有老百姓口口相传的姑篾溪,就是那条莘畈源的溪流。

            曾经无数次,我行走在姑篾溪上,似乎都是茫无目的,不为别的,只是随性而行,兴尽而止。

            但我始终猜测不透,多少先贤俊杰,失意时,苦闷中,为何都会选向那盈盈一水间?

            翻开历史,我们看见了姜太公,他垂钓渭河,却原来是在耐心地等待着时来运转的机会;我们看见了屈原,他魂归汨罗河,却原来是在举世皆醉中保持着一个清醒者的名节;我们看见了项羽,他自刎乌江,却原来是在四面楚歌后回荡着不肯过江东这一悲壮的豪情;我们看见了李清照,她泛舟双溪,却原来是在驾一叶舴艋舟也载不动家国破亡的许多愁……

            愚笨如我,多少回我也行走看流水,但始终还是猜测不透。我行走在从出生地到祖籍地的这条姑篾溪的溪流上,这条溪流,流向衢江,注入兰江,途径富春江,汇聚钱塘江,最后浩浩荡荡奔向东海。但是,除了看见流水,还是流水。这时,我只想向流水问个明白:“为什么我父亲要从兰溪的出生地溯流而上,来到莘畈学岭头这块养育地?”

            流水呜咽,似乎这样在回答我:“因为你父亲8岁丧父,一贫如洗,不投奔纯朴的山里人家,还能有谁收留?”

            于是,记忆的屏幕上显示出父亲在世时的往昔。父亲说,他8岁丧父,母亲带着四儿一女,不得已只好改嫁,当时才9岁的老二父亲和7岁的老三大叔就被人家领取做养子。父亲被山里的撑排大汉领走,大叔被兰溪城里的一户人家领去。大叔几度杳无音讯,直到后来他才从台湾寻找回来,此为后话,不提。

            单说那撑排大汉是谁?他叫盛春兰,就是父亲的养父,我的祖父,家住姑篾溪莘畈源有个叫学岭头的大山里。当年,在交通极其不便的情况下,每当汛期过后,水位升高,山里人就把山上砍下来的树木毛竹,便扎成筏,顺流而下,运至兰溪的伍家圩、插口和姚家等沿江地带贩卖,并由此了解到父亲一家当年的遭遇,善良的祖父就把父亲领回做养子。

            虽然,后来祖父就在我2岁的时候过世了,但穷也有开心的时候,因为苦中作乐才不至于被生活击垮。据说,我那祖父还是个快乐的单身汉,撑排的日子,竹篙点水,一路艰辛,却还能引吭高歌,其中《撑排歌》往往引来沿溪两岸人们的驻足观望。如果有谁不信,那就且让岁月倒流一回,我们试着点歌进去听听,如何?

    阿妹:

    十八姐来十八岁

    十八埠头洗衣裳

    花花手巾甩在溪中央

    问侬撑排哥哥捞着没捞着

    捞着么送还我姐姐家里来

    来吃茶么沏碗茶

    阿哥:

    问侬呗姐姐么

    家里门口朝哪向

    阿妹:

    姐姐家里呗

    门口么朝南向

    前面梧桐树么后面白牡丹

    四面墙么白兰花

    屋檐头呗喜鹊花

    大门东面么开松花

    西面来呗开桕花

    讲到屋里么也有花

    天井东面么碧桃花

    西面首么水仙花

    明堂角头么石榴花

    明堂中心呗海棠花

    天井里呗金鱼缸

    阿哥:

    问侬呗姐姐房门口么朝哪向

    阿妹:

    姐姐呗房门口么朝东向

    新做板壁么臼洋洋

    大手(堂前左边)边沿呗大嫂房

    小手(堂前右边)边沿小嫂房

    中中央央呗姆妈房,

    直直里面么是我姐姐呗绣花房

    阿哥:

    问侬呗姐姐家里后面有什么

    阿妹:

    到里头么后花园

    东面来呗珠兰花

    西面来呗茉莉花

    墙里墙外么米筛花和喇叭花

    叫侬呗撑排哥哥第二回来么

    定到我姐姐呗家里来

    来吃茶么吃碗茶谢碗茶

            歌声虽已不能把我们拉回到那些撑排的日子里了,但回味则是无尽的。所以,多少回我行走看流水,都是顺流而下,那是我在寻找生命的答案。这个答案就是,我怀着一颗感恩之心在感慨:在那离乱贫困的年代,许是莘畈虚怀的山谷,还有我那善良的祖父,多么仁慈地接纳了我的父亲。谢谢你,山谷!谢谢您,我的祖父!因为有了你们的接纳,才有了我的生命!

            是的,多少回我顺流而下,沿着姑篾溪的山山沟沟去行走看流水,那是我在寻找属于我自己的答案,而每一次寻找,我都有自己的点滴体会,我愿把这点点滴滴流泻于我的笔端之下——

            行走沙滩看流水。曾经的寻蟹戏虾,摸螺捉鱼,我在寻找消失的童年,但这一如我的童年而消失。因为,我需要成长。

            行走山野看流水。水从低处流,看到有高峰就必有低谷,人生何尝不是如此?此时,我心怀释然。

            行走山川看流水。我才猛然发现:多少条溪水流成一条江河,多少条江河汇合一个海洋。而江河海洋,经过无数日夜的奔流,并在奔流中沉淀出了几许至性的名流——

            在兰溪,柳荫堤上坐观江水,恍惚中兰江水面出现一片绮丽多彩的霞光,莫不是认祖归宗的赵四小姐吗?这是一个敢爱敢恨的女子,她把自己一生的命运与一个苦难国家的政治风云联系在一起,她的痴,她的真,她的执著,实在值得让人喟叹一番。正当沉醉之中,我又恍惚见得风流戏王也来了,但就是这个当时认为“有文无行”的李渔,却被后人推为“东方莎士比亚”。正是:滚滚东流水,是非任人说。

            在桐庐,捞沙机器的隆隆声响,站在富春江畔,似乎这声音足够可以淹没一个弱国子民在异国发出的悲号:“祖国呀祖国!我的死是你害我的!”“你快富起来,强起来罢!”“你还有许多儿女在那里受苦呢!”听见了吗?这仿佛就是郁达夫《沉沦》中的发出声音!而在这哀叹声中,我还觉得水是能涤荡污垢的,所以严子陵看上了这富春江,就隐居下来追求属于自己的那份闲适……

            在杭州,钱塘江观潮,水激荡而波涛汹涌,心感慨则思绪澎湃。钱塘自古繁华,我当然想起了许多,但却又无从说起,就不如不说了罢。归宿客栈,夜游西湖,漫步苏堤,猛想起苏子:“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觉得苏东坡就是自古看流水的第一人了,他看得多少豁达。其时,微风乍起,凉意初透。灯光闪烁,西湖波光粼粼,一个意象忽然闪入了我的脑际:水无风不起浪,人有欲生杂念。苏东坡几经宦海沉浮,体验自然深刻。

            真的,许多时候,我就是这样喜欢一个人在姑篾溪上行走看流水。我真恨不得把姑篾溪能走个到底!因为此时的我,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但君子慎独,也当慎思!所以,每当行走看流水,我常常不时地走走停停,边想边走。我沿着溪流江河行走,颇为可笑的是,儿时习惯性的动作每让我不由自主地抓起一块块石头投向水中。在不经意间,还真能发现这样一个道理:水花溅得越高,流水也就越浅;相反,那溅不起多大水花、听不见多大水声的地方必定深不可测……静水流深,深水无声。投石问路,想必如此。原来不显山露水,不虚张声势,恐怕就是言及于此吧。设若以此来感悟人生,我们就会注意到以平心静气的口吻与别人谈话,还可以避免争吵以及学会更多地倾听别人的声音,而不是一味地强调自己的主张……高山流水,我们曾感叹千古知音难觅,那么我们何不以平常之心来融入这个社会呢?

            一路行走看流水,人世间洁身自爱还是需要的,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随人评判。人生在世,无欲则静,宁静致远,生命怎么说都是最重要的!这样看来,选择苏子的话,也不失为一个合适的答案。

            姑篾溪上,行走看流水,却见千古风流人物,早已被风吹雨打浪淘尽了,更何况籍籍无名如我?当然,其中也包括我那不识字的父亲和祖父。还有,我甚至到现在都不能正确说出,那个与自己具有至亲血缘关系的祖父和祖母名字!

            所以,人啊,人!我们就是消失得如此得干干净净!但是,在这里我却还是很有必要再补上一笔:

            我清楚地记得,当祖母去世时,我大概才六、七岁吧,消息是从兰溪打电报到莘畈邮局的,再通过当时叫公社的广播站用播放的形式去通知到人。当我母亲听到这噩耗时,就急急忙忙带着一身换洗的衣服,赶到田间,爸爸从田地里出来,抹了一把汗水加泪水,在日暮时分匆匆赶回,爸爸一声“姆——妈——”,奶奶才“咕——”的一声,断下了最后一口气。

            你说这人啊,在世的时候,也许我们都会在不断地挣扎!但结果呢,我们赤裸裸地来,最终还是要撒手而去。

            所以,我现在所能做到的,就只能在为我的祖辈和父辈曾经来到这个世上去留下一点点痕迹,哪怕只言片语……

            如此而已!

    (注:民歌《撑竹排》,摘自秋水无痕的《百善生活旧影——撑竹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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