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贪安稳就没有自由，要自由就要历些危险。只有这两条路。　　　　　　　　　　　　　　　——题记

高家的幸福是整个时代幸福的晚照，高家的悲哀是整个时代悲哀的缩影，高家的结局也是时代发展结局的必然。枪响之后，那座礼教大厦已非牢不可破，但里面的掌权人浑然不知，仅将外表修葺如初。大门一关，任你外面锣鼓声天，风起云涌，我自顾尊孔学礼，我行我素。孰不知“大厦将倾，非一木所支也”，然而高家家长仍极力维持这座危厦的平衡，直至殚精竭虑还是无法阻挡它坍圮的脚步。

梅、瑞珏、慧、淑贞、枚那些年轻的生命均未能逃出那座摇摇欲坠的大厦，她们凄苦的哭声绕开了千山万水，传出了四川，传到了长江两岸，传到了黄河甚至更远的地方。哀婉的哭泣，一声声敲击着人的心，使听者无不为之哀恸。可是，那些刽子手呢？他们看不到那些年轻人的痛苦，听不到她们哭泣，冷眼旁观的站在一边继续谈笑风生。看吧，这就是那些已逝的生命所爱戴和敬畏的人，为一己之念，就罔顾生命。这些刽子手可恨吗？可恨，但他们也是可怜人和受害者，他们错在不该将上一代的有毒理念强加于新一代身上。这些年轻人可怜吗？可怜，但她们乖乖将自己的头颅放在铡刀下面，任人宰割的行为更让人气愤。

人固有一死，只可惜这些年轻的生命过早的陨落了，他们的美好让人怀念，他们的离逝让人唏嘘。有时候，我想：如果这群可爱的人不死，她们最终又有几人能快乐呢？梅如果活着，她和觉新在不伤害瑞珏的前提下又该如何收拾各自的感情呢？瑞珏如果活着，她会真的舍得将自己的丈夫与另外一个女人分享吗？惠如果活着，她敢于冲破不幸婚姻牢笼，与两个大家庭分庭抗礼吗？枚如果活着，他会为了自己的小家庭挑战父亲的权威，脱下唯唯诺诺的外衣重新做人吗？淑贞如果活着，她能摆脱父母永无休止的打骂以及父亲未来为她安排的家族联姻吗？活着，对于无法自救的他们来说是种煎熬，死，或许是最好的解脱。然而，我多么希望他们将封建毒瘤也带进坟墓，让其无法再代代相传。

有的人死了，有的人还活着。活着的，有的继续原来的生活，有的也慢慢死去，有的不愿意重蹈覆辙开始抗争。无论如何，“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没有一个人是幸运儿。觉新失去妻儿，又眼睁睁的看着梅和惠相继离他而去，最后又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牺牲一切所维持的大家庭分崩离析；觉民和琴是整个家族中最幸运的一对儿，但他们也只能无力的看着身边所爱的人一个个离去，有时候也不得不向旧礼教低头；觉慧和淑英逃出了那个压制他们思想的牢笼，到上海接受新知识、新思想，他们站在了家族的对立面，不得不背井离乡。不过，正因为这些觉醒的年轻人牺牲个人利益，前赴后继的为推翻封建旧制奔走呼喊，才唤醒了更多的民众，也挽救了更多的年轻人的生命，推动了社会进步。然而可悲的是他们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克明老爷留过洋，接受过新知识，回国后还是接过封建家长的那把交椅，做复古孔教的维护者；觉新学生时期成绩优异，接受过新思想，由于其长房长孙的身份不得不放弃学欧洲留学的梦想，也放弃了与梅的爱情，接受家族包办婚姻。他们有文化，有能力，有一定的社会地位，本该是新文化运动的有力宣传者，却装聋作哑，甚至站在了旧社会的行列。克明老爷逼走了淑英，寄希望的觉群又终日游手好闲，最后还被自己的胞弟活活气死。这就是他终其一生所维护的家庭，但里面又有几人真正的关心他，而他又能管得了谁呢？觉新一边阅读进步书刊，一边奉行着“无为主义”和“作揖主义”，看着那些对他报以希望的爱人一个个逝去，只会伤悲却不敢质问、反抗那些刽子手们。这就是他放弃大好前程所继承的家庭，但里面又有几个人真正为他心忧，而他又能护得了谁呢？我们为这群人的不幸遭遇感到哀伤，可是更气愤他们明明知道社会病了，却不寻求医治良药；明明有能力避免那些不幸的发生，却不敢阻止这一切。

阅读《激流三部曲》，我选择倒读的方式。以《秋》开始，以《家》结束，只为减少那份悲哀。尽管依旧会沉浸于书中人物悲伤之中，忍不住呐喊出“怒其不争，哀其不幸”，但是提前知道了他们的悲欢离合，在阅读的时候会想象他们曾经的遭遇，所以当真相摆在眼前的时候，它对心理的冲击力度就会减弱。有点自我麻痹是不是？没办法，人在社会中经历了一定的挫折之后，就会产生一种自我保护意识，不愿接触太苦的东西。然而恰恰是苦涩的东西最能契合、打动、震撼人的心灵，因为它揭开了人性丑陋，世事艰辛的一面。人抗拒着悲苦，又被它吸引着，沉浸在自相矛盾之中。

多年以后，再次阅读《激流三部曲》，它带给我的感悟已不同于学生时代。在《旧时书籍照今人》中我曾写过：时代可以成为过去式，优秀的文章却能够源远流长，我们依旧能在其中找到现在的影子。新中国成立七十一周年，封建家长制和吃人的礼教早已被推翻，人们的思想也发生了日新月异的变化。可是，谁又敢拍着胸脯说：“经过代代努力，封建思想已经不复存在了”？我不敢说，最起码我生活的周围还常常见到封建的身影。多少聪慧的女子止步于中高等院校之外，只因她们早晚是别人家的；多少不幸的婚姻败于“扶弟魔”，只因从小灌输的以男孩为中心的亲情观念；多少年轻人凑合着步入婚姻的殿堂，只因父母以孝之名进行道德绑架。类似这样的事例，不胜枚举。巴金可以用笔改写觉新的结局，但依旧无法让他化悲愤为抗争的力量，大抵还是见多了死亡，心存怜悯吧。

觉新如果遇见太宰治，恐怕也要喃喃自语：“生而为人，我也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