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暮雪

他来了。

烈烈的风吹乱了她心爱少年的鬓发，大概是想讨一个灿烈的笑容。在飞扬的流珠印衬下，天神的画像都暗淡了。

她几乎移不开眼睛，心神随着阿苏勒的衣摆跌个粉碎。

少年是天上的明星，盘挞天神恩赐的儿女，即使无意陨落到人间，仍羞杀了金帐内外的姑娘。瘦长的手指摸上埙的凹痕，她的眼睛紧盯着那一处，却又显得缥缈，晦暗不明。小孔转出了醇香的古韵腔调，人们驻足回望，连那少年都讶异地眨了眼睛，冲她一笑。真好，她没滋没味地想，这笑是专给我的。

谁的手轻拍上她的肩膀，引得埙音一滞。远处的少年瞧见了来人，欢喜地直奔过来。呵，真是高兴。她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抬眼看着远征归来的大君，算是挤出一个笑容。她阿爸只道她是瞧上了那个扎着礼冠的小伙子，却不知道这首曲子是送给她那先天不足的义弟的。

她多么渴望，那怯怯的双眼能直视她的眼睛，就像这年幼的青阳豹子对他父亲那样毫无隔阂。她一愣，意识到自己竟如无知村姑般被妒意掌控，脸便阴沉下去。

姐弟，不能是姐弟，也不愿只是姐弟。

可她又怕自己会陷进那绝命的泥沼。多想揪着对方平整的衣领，厉声斥他，你为什么就看不见我？

她怎么能呢？

直到后来，那惹人牵挂的少年，乘着小船漂走了。带走了她死寂心里唯一能燃起的火种，留下的是破落荒凉。那一望无际的草原啊，单单少了他，便空空荡荡。夜不能寐的时候，只有手心的流珠，能带来几分慰藉。

饮马天拓，她望着那阻碍草原人的天堑，仿佛透过它，瞥见那遥远异乡的锦衣少年。笑意浅浅，温润了下唐的四月。

她的义弟，今朝可会醉卧美人膝上？春宵帐暖，那灯烛将他的脸醺得比新嫁娘的还要红艳。

少年怎知有一人为她朝朝暮暮，抓着脆弱的联系，了解可笑的相思情。

忽喇喇大厦倾塌，那一个曾嬉笑怒骂，转眼便一抔黄沙。

她摸上胸口那砰砰跳动的地方，那里藏着一个谁也不能告诉的秘密。

但是现在，她要以最残忍的方式，用最癫狂、扭曲的模样，将这个毒瘤撕开。

她抬起头，少年面色苍白地轻声唤道。

如钉子般扎进她的耳膜的，是少年惊喘痛泣的声音

视线开始模糊了，隐约感受到少年的手胡乱抚着她的脸，血液浸染了眼眶。

“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少年眼底的红色还未褪去，哽咽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她想笑一笑，但魂灵的气息越发微弱，就要顺着嘴角飘走了。

她用着最后一丝气力握住了少年的手，衔着那个在她舌尖滑过无数次的名字，

“阿苏勒。”

它纂刻在她的心脏上，被少年刺穿的那一颗。除了她，谁也感知不到。每当血液流过那三个字，那份澎湃的欢喜就要将她淹没。

可她明白那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她的妒恨，她的温情，她的魂不守舍，在她披着的看不透的画皮下，全都没了意义。

我喜欢你，我爱你，我想要你。

这卑微的字句终究没有在生命的尽头掷出一丝回响。

她忘了，

那南淮的烟笼寒沙，华灯初上，风吹十里流水人家。

或山间月明，执子待下。

或驰骋沙场，并肩盟歃。

皆不属于她。

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