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大概率要通宵赶稿,今天匆匆写一点最近很想写下来的话。
其实也不是只有最近想说点什么了,有些事想说了很久,因为忙也好懒也好的借口,屡屡笔提了又搁,可没写下来吧,总有类似的事一再发生撩人心弦,让我想起这些因未竟而不痛快的话。
最近有两拨人来约我谈谈疫情报道,先是有个组织希望我写一段疫情报道中遇到的微光,也就是,在疫情这种万众皆丧丧的环境中,给过我一点希望亮光的事。
我实在是很想拒绝的,因为疫情以来,我整个人的状态就是越来越丧,越来越丧,尤其是看着空间日渐缩窄却无能为力的糟心感,一直在心头萦绕不去,连有时候想找朋友吐吐槽都意识到这玩意儿不适合在微信上聊,而大多数朋友也没有那么多见面时间,甚是低落,最后连博客也不好写,只能掏出日记本记上。
今年以来被几个朋友送了几支不错的笔,全被我耗费来写这种东西了,嗐。
我后来接下了这个活,说实话,是看到人家给稿费,就是杨蒙恩吐槽里说的那种几百块就让人产生被金钱冲昏了头脑的感觉,想着就几百字嘛,能有多难,不接白不接。结果人家给我一周时间让我交800字,我硬是想到第三天第四天都还没想出疫情期间到底有什么让我看到“希望”的事,从一月份开始一天一天掰着日子找,找了一圈又一圈,结果满脑子都是掐灭我“希望”的事,各种各样被弊的选题、写完后被弊的稿、发完后还被404的文。
边洗澡边想,差点没气得咆哮出来。
其实疫情期间也绝不是完全没有充满“希望”的事,只是把人家约稿一事在领导那里备案的时候,领导还特意嘱咐过,写可以,发可以,别说到那种案例。我当然明白,可其实正是在那些不可言说的事件里,我反而遇到了许多触动我心、让我感到顽强生命力的例子,自知不可写,于是又平添几分无力。
疫情消磨了我对所谓通报的最后一点信任,后来这里反弹那里反弹的,我跟来跟去,操作成了惯性,找采访对象仍然很难,但也总能找到出稿增量,成了一个好使的工具人。
我自己也真的逐渐以工具人定位自身,不想追求,亦不想探索,只想着赶紧了结稿子权当赚个零花钱,有些东西看着就知道瞎掰,我仅告诫自己保持愤怒,保持无力感,但不可言说的东西,我便乖乖不言说。眼瞅着别的媒体几乎都进入了只转通报的静态,有时候也心烦,甚至连动态也不想跟,看到反弹就想两手一摊躺平,但基本上每次还是架不住编辑夺命狂催和天问。
第二拨来找我的是高校学生想做作业,谈谈医疗报道怎么做,说实话我内心对这个话题也颇为抵触。我弃药从闻干了5年,算上学习新闻的时间已近10年,之前从未生出后悔的念想,但疫情着实把我折腾得三天两头冒出转行的想法,连请朋友来家里玩,听到这个朋友买房那个朋友买车,甚至有人从一年出50个差的空人飞人乙方转入朝八晚五绝不加班工资还翻番的甲方,我心里竟然真生出点羡慕,这在以前简直难以想象。
我以前觉得,自己多少也是个有新闻理想的人,虽然我不太喜欢谈这个词,但干新闻确实时常能让我生出很本真的快乐,包括那些接触不认识的人的快乐,听到有趣故事的快乐,学到新知识的快乐,表达的快乐,有时还会有一些推动社会发展的意外之喜,这种精神财富让我觉得十分知足。
我自觉不是一个消费欲高的人,但注重精神的满足感,但今年被这么一折腾,精神的满足感去了大半,于是露出了精神物质双贫穷的现实,转行的想法自然也就时时浮现。
时至今日,我很难再去跟小朋友们说出一些冠冕堂皇的话,说新闻有多大的社会价值,说医疗记者扮演多么重要的角色,说实话,干新闻但凡还能让人感受到一丝自我满足的快乐,我就觉得已经是颇为了不起的事。小朋友们问,如何做出高质量的医疗报道,问如何保证专业性,放在一年前,我可以滔滔不绝写成长篇大论,可如今,这些答案,知道了又如何?很多故事自其成为选题时就注定了被拍灭的命运,很多时候,我想要和专家谈专业,可人家却同你讲ZZ,劝你不要问不要写,他也不会回答,你能奈他何?
小朋友们还问,疫情前后有没有觉得国内医疗报道发生了什么变化?什么变化?我感受到最明显的变化就是收紧的变化,可就算我敢说,他们又何敢写?更何况,我也不敢说,从疫情开始到现在,我和所在机构也遭受了一大串莫名其妙被拎出来指责的网暴,我被训得怂怂服服的,就和那些专家一样,我自认为精神上尚有坚定立场不易屈服的特性,可也架不住他们这么烦我,想想某篇小破网稿发了4天之后还被领导夺命call要求立即停下手中所有事情先交个报告的事,我至今觉得荒诞,可他还真就发生了,又有何辙?
很多时候我生气,不是气别人不理解,不理解很正常,所以人和人才需要沟通,但我会因为别人不尊重而生气,不仅是不尊重我,我但凡看到有一个人不尊重另一个人,哪怕后者和我八竿子打不着,我也会生气。你了解我吗?认识我吗?知道我们操作流程的规定吗?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上来就先扣一顶“因为你没去现场所以你写的肯定是假新闻”的帽子?侮辱谁呢?以为都跟你们一样,拿自己的专业口碑专业地位开玩笑?
经此一役,我也明白了很多以前不明白的事,比如为什么反复给人以莫须有的罪名也能摧垮一个人的精神和生存意志,明明我内心是坚定的,和朋友聊天的时候能理直气壮地说出这TM有毛病吧之类的脏话,但人家一次又一次用这种无厘头理由找上你扣上你的时候,依然不胜其烦,只想赶紧了事,不想再旁生枝节。
如果反复上演此类戏码,我可能真的会变成一个看起来很乖很听话的人,至少表面上。
我对人对事对某些地区某些机构已彻底失去信任,这种垮塌让我非常无力,我没有办法再去看那些地方的那些通报,我认为那全是谎言。而一旦轮到要我去跟进新闻,要我明知他们在说谎却只能装视而不见,我会直接陷入某种逆反和烦躁心态。
每每看到他们,我就会想起有家属给我哭着打电话,说自己因为看新闻而崩溃的事,并对我说这是他们最后一次信媒体,但最终我的稿子只存活了一天,我什么也没做到,只能安慰自己因为努力过,所以多少没有辜负信任。
可耗了那么多时间精力,什么都不能改变,家属也只是陷入更深一层的绝望中。
而当这样的地区这样的机构足够多,我避无可避,自然想龟缩进某个壳里,比如自暴自弃地想着不如就做一个只关心眼前人和事不为世界操心的人,赚更多的钱,有更多的假,何乐而不为?可每逢我说出这样的丧气话,程序员总会怼我说,我赌你一辈子都不会转行。
他大概是吃死了我。就好像知道我最后那个小文章也写了交了,小朋友的访谈也接受了,大概是,新闻这事目前还是能让我有自我满足的快乐,比如那些接触不认识的人的快乐,听到有趣故事的快乐,学到新知识的快乐,还有一些可以让我永远保持客观中立的轻松感,不必配合说谎的自在,以及可以理直气壮表达愤怒说出这TM是有毛病吧的底气。
这些情绪很幼稚,但对我很重要。说真的,我真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能把这些话怼在某些人的脸上说。
半泽直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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