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地球，作为一个被他生养的文明遗弃的星球，正在慢慢地走向他生命的终结。人类，这个以地球为发源地的宇宙文明，在经历了数十年的谈判与博弈之后，也终于给地球判了死刑。新人类纪元2018年12月31日，是地球的最后一天。以旧格林威治时间为准，不再稳定的太阳将会在当日23点50分左右被引爆，并在十分钟后彻底吞噬地球。割断了家乡的羁绊，人类终于要变成真正的宇宙文明了。

按照《敦刻尔克法令》，从新人类纪元2000年1月1日起，尚留存在地球上的人类，应在驻留司令部的安排下迁徙到最近的收容星球。到2012年12月21日，迁徙基本完成，驻留司令部开始准备抹除工作并逐步撤退到收容星球继续执行“戴高乐计划”。2018年12月23日，最后一支驻留部队登上了离开地球的矢量子动力飞船，宣布为期18年的地球人类大撤离完满结束。

驻留司令部总司令高文爵士是最后一批离开地球的人类。他是个饱读诗书的儒将，虽然出生在311区，却从小就是读着黄金时代作家的书长大的。他最后费力地望向这个他从来不曾认识的星球，渴望从眼前的废土中找到书中的高山大河丛林原野。可是他依然毫无所获，他无法把眼前的景象与他读过的任何一本书联系起来。

“这就是地球吗？”他喃喃道。

“这就是地球，爵士。”副官梅林笃定地回答道。

梅林亦不是生长在地球上的人，但他在主持撤离计划的过程中似乎发现了什么，让他决定留下来与高文一同最后离开。

“您决定地球意味着什么？”梅林反问道，他的眼睛里闪着光。

高文爵士想了一阵，道：“发源地。”

“您自己的想法呢？”梅林指着昏暗天空下的一只飞翔的不知名的鸟说道，“对我来说，他是人类文明的终结之地。人类诞生在地球，也会最终消亡在地球。就像那只鸟，就算他翱翔一生，也终会落到地上。”

高文浑身一抖，他诧异地审视着身边这个虽然年纪轻轻却已经开始蓄起胡须的男人，感觉到了陌生的气息。

“你参加了末日祈祷会？”高文问道。

末日祈祷会是地球上唯一一个反抗力量。他们拒绝大迁徙计划，他们拒绝登上便利的矢量子动力飞船，向收容星球飞去。驻留司令部甚至想出了很多强制措施，却依然不能消除末日祈祷会的影响。就算离开地球，他们依然觉得非常遗憾。他们认为如果地球有终结之日，自己就应该同地球一同覆灭，一同走进太阳的光辉。而末日祈祷会的口号，就是“地球是人类的终结之地”。既然地球会终结，人类也就会终结。飞鸟翱翔一生，终会落到地上。

梅林浅浅地一笑，道：“我虽然没有加入，却被他们的信仰折服。他们才是真正把视野放在全宇宙的智者，是最应该留下的人。”

高文略一迟疑，他听到梅林强调了“留下”二字，神色又变得无奈。

“留在地球上？”高文又问。

梅林回答道：“留在时间里，他们值得留在时间里。”

“你这个人，说起话来真是让人火大。”高文摇摇头，他不想再听梅林在这里云山雾绕地呓语。

梅林没有再说话，而是继续望向更远的地方。他和高文一同又站了一会，直到有消息说飞船出发的时间快到了，才快步离开。这是人类留在地球上的最后剪影。一个半小时后，飞船隆隆地穿透大气层，最后消失在深空里。有八天的时间，地球不再有人类的踪迹，就像他孕育出人类以前的数十亿年景一样。在这漫长的岁月中，地球上发生过两次地质大变迁、六次生物大灭绝，还有无数次大小冰河期。可是无论地球上的生命怎样变化，地球依然在他的轨道上安稳地存在着。

“谢谢了哥哥。”一个同样蓄着胡须的年轻人望向已经不见飞船身影的苍莽天际，身影在废土上变得老长。

“你要是也留下就好了，这一路上我就不会寂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