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钊(1889-1927),字守常,河北乐亭人,革命先驱,其作品收录在《李大钊文集》中。
原文:李大钊《今》
札记:十一画人生《一片凌乱的“今”》
(一切作家呕心沥血,想要读者明白某一番苦心,实际上他也许早就用“今”之说法,预测到了没有多少人会懂得“今”之作用。
从古到今,太多人来写关于时间,关于奋斗,关于过去、现在与未来的关系。但是再好的文章,再了不起的思想,没有人去读,去体会,也是没用的,这大概就是“有用无用论”的简写。
最喜欢毛泽东先生那一句“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有战争,贫苦的那个年代,人们虽然一无所有,却很容易幸福,满足:一家人能够团聚,无病无灾。明天还能见到今天一样的太阳;后天能跟今天吃的一样,窝窝头咸菜就一碗杂粮粥。抬头看得见苍天有眼;低头看得见结实的土地,读书的人有书念;种地的人有粮食收。那个时候的朝朝暮暮,的确比得上几万年。
如今可以选择的花花世界范围太大,容易被风吹迷了眼,一旦眼花缭乱就容易心烦意乱,欲壑难填,还有什么幸福可言?今天之“今”,实在羞涩难言。
李白浪漫了整个大唐,也浪漫了我的童年。回忆里有他文章和酒,就是最满足的事情。他曾说过“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之日多烦忧”。可不是嘛,年轻人永远觉得自己的“现在”不是“过去”所期待的“未来”,多烦忧啊!从小学烦到中学,从中学烦到大学,又从大学烦到工作结婚生子,接着烦到黄土里,这一辈子就烦没了。可惜了曾经沧海难为水,打破了乘风破浪会有时。
“今”天没了,明天还有――可不是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实际上我最怕一种人,口口声声说“你看人家……”
岁月是自己的,就算蹉跎,也不必太在意别人。所以记住,“今”是自己的,总该做点属于自己的决定!)
我以为世间最可宝贵的就是“今”,最易丧失的也是“今”。因为他最容易丧失,所以更觉得他可以宝贵。
为甚么“今”最可宝贵呢?最好借哲人耶曼孙所说的话答这个疑问:“尔若爱千古,尔当爱现在。昨日不能唤回来,明天还不确实,尔能确有把握的就是今日。今日一天,当明日两天。”
为甚么“今”最易丧失呢?因为宇宙大化,刻刻流转,绝不停留。时间这个东西,也不因为吾人贵他爱他稍稍在人间留恋。试问吾人说“今”说“现在”,茫茫百千万劫,究竟那一刹那是吾人的“今”,是吾人的“现在”呢?刚刚说他是“今”是“现在”,他早已风驰电掣的一般,已成“过去”了。吾人若要糊糊涂涂把他丢掉,岂不可惜!
有的哲学家说,时间但有“过去”与“未来”,并无“现在”。有的又说,“过去”、“未来”皆是“现在”。我以为“过去未来皆是现在”的话倒有些道理。因为“现在”就是所有“过去”流入的世界,换句话说,所有“过去”都埋没于“现在”的里边。故一时代的思潮,不是单纯在这个时代所能凭空成立的。不晓得有几多“过去”时代的思潮,差不多可以说是由所有“过去”时代的思潮一凑合而成的。吾人投一石子于时代潮流里面,所激起的波澜声响,都向永远流动传播,不能消灭。屈原的“离骚”,永远使人人感泣。打击林肯头颅的枪声,呼应于永远的时间与空间。一时代的变动,绝不消失,仍遗留于次一时代,这样传演,至于无穷,在世界中有一贯相联的永远性。昨日的事件与今日的事件,合构成数个复杂事件。此数个复杂事件与明日的数个复杂事件,更合构成数个复杂事件。势力结合势力,问题牵起问题。无限的“过去”都以“现在”为归宿,无限的“未来”都以“现在”为渊源。“过去”“未来”的中间全仗有“现在”以成其连续,以成其永远,以成其无始无终的大实在。一掣现在的铃,无限的过去未来皆遥相呼应。这就是过去未来皆是现在的道理。这就是“今”最可宝贵的道理。
现时有两种不知爱“今”的人:一种是厌“今”的人,一种是乐“今”的人。
厌“今”的人也有两派:一派是对于“现在”一切现象都不满足,因起一种回顾“过去”的感想。他们觉得“今”的总是不好,古的都是好。政治、法律、道德、风俗全是“今”不如古。此派人唯一的希望在复古。他们的心力全施于复古的运动。一派是对于“现在”一切现象都不满足,与复古的厌“今”派全同。但是他们不想“过去”,但盼“将来”。盼“将来”的结果,往往流于梦想,把许多“现在”可以努力的事业都放弃不做,单是耽溺于虚无缥渺的空玄境界。这两派人都是不能助益进化,并且很足阻滞进化的。
乐“今”的人大概是些无志趣无意识的人,是些对于“现在”一切满足的人,觉得所处境遇可以安乐优游,不必再商进取,再为创造。这种人丧失“今”的好处,阻滞进化的潮流,同厌“今”派毫无区别。
原来厌“今”为人类的通性。大凡一境尚未实现以前,觉得此境有无限的佳趣,有无疆的福利。一旦身陷其境,却觉不过尔尔,随即起一种失望的念、厌“今”的心。又如吾人方处一境,觉得无甚可乐,而一旦其境变易,却又觉得其境可恋,其情可思。前者为企望“将来”的动机,后者为反顾“过去”的动机。但是回想“过去”,毫无效用,且空耗努力的时间。若以企望“将来”的动机,而尽“现在”的努力,则厌“今”思想却大足为进化的原动。乐“今”是一种惰性(Inertia),须再进一步,了解“今”所以可爱的道理,全在凭他可以为创造“将来”的努力,决不在得他可以安乐无为。
热心复古的人,开口闭口都是说“现在”的境象若何黑暗,若何卑污,罪恶若何深重,祸患若何剧烈。要晓得“现在”的境象倘若真是这样黑暗,这样卑污,罪恶这样深重,祸患这样剧烈,也都是“过去”所遗留的宿孽,断断不是“现在”造的。全归咎于“现在”是断断不能受的。要想改变他,但当努力以创造将来,不当努力以回复“过去”。
照这个道理讲起来,大实在的瀑流永远由无始的实在向无终的实在奔流。吾人的“我”,吾人的生命,也永远合所有生活上的潮流,随着大实在的奔流,以为扩大,以为继续,以为进转,以为发展。故实在即动力,生命即流转。
忆独秀先生曾于“一九一六年”文中说过,青年欲达民族更新的希望,“必自杀其一九一五年之青年,而自重其一九一六年之青年。”我尝推广其意,也说过人生唯一的蕲向,青年唯一的责任,在“从现在青春之我,扑杀过去青春之我,促今日青春之我,禅让明日青春之我。”“不仅以今日青春之我,追杀今日白首之我,并宜以今日青春之我,豫杀来日白首之我。”实则历史的现象,时时流转,时时变易,同时还遗留永远不灭的现象和生命于宇宙之间,如何能杀得?所谓杀者,不过使今日的“我”不仍旧沉滞于昨天的“我”。而在今日之“我”中固明明有昨天的“我”存在。不止有昨天的“我”,昨天以前的“我”,乃至十年二十年百千万亿年的“我”都俨然存在于“今我”的身上。然则“今”之“我”,“我”之“今”,岂可不珍重自将为世间造些功德?稍一失脚,必致遗留层层罪恶种子于“未来”无量的人,即未来无量的“我”,永不能消除,永不能忏悔。
我请以最简明的一句话写出这篇的意思来:
吾人在世,不可厌“今”而徒回思“过去”,梦想“将来”,以耗误“现在”的努力。又不可以“今”境自足,毫不拿出“现在”的努力,谋“将来”的发展。宜善用“今”,以努力为“将来”之创造。由“今”所造的功德罪孽,永久不灭。古人生本务,在随实在之进行,为后人造大功德,供永远的“我”享受,扩张,传袭,至无穷极,以达“宇宙即我,我即宇宙”之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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