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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城雾霾小史

北城雾霾小史

作者: 李漱石 | 来源:发表于2017-08-06 19:47 被阅读5次

    今早阳光明媚,本想着应该是个大好天气结果朋友圈告诉我广州今日仍是重度污染。很多同学直呼呛得慌,街上还有不少人戴上了口罩,大有黑霾压城之感。远在南国有重重山峦阻隔的岭南,到底也还是躲不了这肆虐全国的霾灾。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我始终对如此低浓度的PM2.5没有什么感觉,大概是从小习惯了的缘故吧。

    我生在北方的一个小城,该城不大,是山东省最小的地级市,此城也不小,有全国最大的H型钢生产基地。托炼钢厂、冶金厂、化工厂、发电厂的福,即便在离工业区有几十公里远的小村子里的我也能喝最烈的水,吸最醇的霾。

    不过在十几年前,这在我们那还叫雾而不是霾。那时候还没有PM2.5的概念,“起雾”仍然是大家的共识,虽然谁也说不清为什么干旱的日子越来越多,需要湿气才能成型的雾天也越来越多。冬日醒来拉开窗帘,一看外面黑布隆冬的夜色中带着涌动的白雾,我妈便去厨房拿一瓣蒜塞我嘴里——这是老一辈的传统,他们隐约知道这雾有毒,却并不清楚其中的原理,只能靠含着个辛辣的白蒜来充当一个无聊的心理安慰。

    含蒜的时候我还在上小学,五点多就要从家里出发走向学校。此时天还未亮,大街上骑着摩托的农民工们从迷雾中鱼贯而出。大叔们奔向的是几十公里外的工地——工厂的铁饭碗只对城里的工人阶级开放,他们所能做的便是为这些工厂添砖加瓦。在这种天气下,人的视野只有五米,氤氲中蕴含着未知,故当一个个谈笑的初中生踩着单车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又泯然于雾中时,一个渴望长大的我心情总会激动且不安,那时候我们那伙小学生所希望的便是多有一些这样有趣而又神秘的雾天,万万没想到的是,在十几年后的今天,我们又是如此的恐惧这样的霾天。

    十年前,北方人以为他们所面临的最大环境问题还是沙尘暴。每到春季,总会有那么一两天反常的日子——天是暗红的,风起初也不大,但慢慢地就起来了,紧接着开始天地为之变色,门窗发出呜咽之声,学生们兴奋地趴在窗户边看着外面的奇景,西边有黄沙组成的风暴席卷而来,裹挟着还未腐烂的落叶与垃圾袋,每一次广告牌的掀起总能赢来一片喝彩,每一扇大门的轰然合闭都能引起一阵惊呼。风沙过后,便是一片狼藉与黄褐色的尘土。

    十年前,大陆还没有雾霾这一说法。美国大使馆发布PM2.5指数被斥是在用阴谋抹黑中国,08年北京奥运会外国运动员戴口罩的照片引起了官媒与网友们的口诛笔伐。直到11年,官方才扭扭捏捏承认了雾霾的存在,在之后的一年又因为大使馆检测权的问题陷入了与美国的口水仗中。自此,雾霾跟春运一起成了每年冬天的全民话题。原北京市长在14年放出治不好雾霾提头来见的豪言到如今也成了笑话。

    十年前,大陆GDP增速13%,是今年指标的两倍。或在工地打工,或为工厂食堂提供蔬菜,又或者偷偷溜进钢厂偷一点废铁,那一年村里很多人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过。工人大哥吃肉,农民兄弟喝汤,一个集团便是一座小城的经济命脉。在炼钢厂当一名事业单位的工人,是很多农村人可望而不可即的梦想。没有人谈什么环境保护——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在想吃饱饭过好日子人的眼里就是在瞎扯,环保局的领导在老板和工人眼里都是来断财路的混蛋。

    13年的时候我看到了篇文章,讲的是北京顺义国际学校花了三千多万盖了两个充气膜体育馆——可以用来防霾。当时我和同学都觉得很不可思议,一点雾霾有什么大不了的呢?是啊,三千多万在我们那里可以干太多事情了,为什么跑到北京就成了两个大棚呢?防霾?这不是天天见的东西吗?对北方人来说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直到如今我还能回想起当时的诧异,那是一个北方小城的悲哀——那里的人们早已习惯了灰蒙蒙的天气,自觉地充当着吸霾的机器。戴口罩只会让人以为你是得了什么不得了的传染病,整个高中三年,我也只在某个灰蒙蒙的早晨看到我的英语老师戴着口罩跟她老公在校园里跑步。

    老师的打扮还引来了学生们的侧目,要知道在那个全国各地的教育界一齐向衡水中学学习的日子里,我们学校的学生一天要跑三次操——有时候会是四次,每次在雾霾中操练的时候,都要扯着嗓子高喊“钢铁意志,众志成城”,这是我们区里新来的领导提出的口号,旨在振兴落魄的钢铁企业,可能学校的领导们也觉得要支持上司们一把,便决定让我们的呼喊冲破雾霾直抵不远处的区政府。于是,不管是寒冬还是烈日,也不管是大霾天还是小霾天,只要哨声一响,我们都要拿着小本子乖乖跑去楼下吸上几口颗粒物开始边跑边喊的健康运动。在那种情况下,戴口罩的人自然成为了异类。

    从11年到14年,我好像并没有见过什么蓝天。在印象里,天永远是灰白的或者灰黑的,偶尔碰上天朗气清的好日子,老天会很给面子把亮度调高一点——从灰白调到淡白,这就是莫大的恩惠了。在空气最好的一个清晨,刚从早点摊买了杯豆浆的我正骑着车准备前往学校,在快到校门口时突然差点翻车,只因为看清了远方耸立的莲花山,在我的脑海里是没有能从学校看到几十公里之外山的可能性的,惊吓过度的我一度以为出现了海市蜃楼。

    北方的冬天污染格外严重,我是半途进的城,所以一过十月肺和喉咙就开始难受的很,每天都是不停的咳嗽。为了防止流感传染,教室里的窗户一般在冬天是要开着透气的,处在窗户旁坐着的我自然是首当其冲,担当了班里的净化机功能。后来咳着咳着喉咙就麻木了,再后来碰到再霾的天气也激不起半点波澜。我想幸亏我不是条嗅觉灵敏的狗,要不然所受的摧残与折磨还要大上几分。

    有年冬天我终于去了工业区,那里有家焦油厂,在晚上,方圆十里的范围内一片的黑灯瞎火。曾住在那的居民到底还是受不了恶臭的味道。以前如果你登上了我们学校前面那座并没有多少树的山,你会看到在不远处的工业区,浓浓的白烟从一个堪比高楼的烟囱里喷涌而出,直奔天际形成这个城市唯一壮观的景象。

    现在工厂收敛了许多,只敢在下雨打雷的时候用大烟囱疯狂输出成吨的废气,每到那时工业区仿佛就像来了直升机在天空中嗡嗡的盘旋。盘旋过后便是酸雨——难以忍受的酸爽,淋在头上简直难受的要命。我们的教学楼在这摧残下每隔上几年也总要粉刷一次,来遮掩一下名不副实的沧桑。

    很多时候,我是痛恨雾霾的,尤其当我第一次踏上北归的火车,看到外面的景色从青山绿水慢慢变成一片灰败时。但又有些时候,再次见到它的时候却又觉得非常的难受,不是因为它的沉重,而是因为它与这个城市的羁绊。

    这个城市没有多少车,也早已禁止焚烧秸秆,但它的空气质量却几乎天天都是全国倒数,有时候甚至还会击败石家庄、太原、衡水等夺冠热门荣登榜首。这本不是一个山东最小地级市应得的待遇但这却恰恰就是一个指着工业存活的北方小城注定的宿命。

    每次回到家乡,总会看到以前常去的店铺或者饭馆倒闭,也总会听说哪里的老总欠了多少债跑路去了,年底的时候区政府门口也总会堆着一群讨薪的农民工,政府大楼背后就是一座烂尾的高楼。这个小城指着一个大型的国企续命,但这个大型的国企却是污染的源头。如今经济下滑,在没有环保压力的时候尚且都要苟延残喘,又要去产能又要零污染还要保住就业的使命又怎能实现的了?更何况这还是一个体制僵化无数人混吃等死的企业,慢慢跟着这座小城腐朽似乎成了它所必须要面对的无趣现实。

    与这相比,雾霾的确算不了什么。毕竟,在听说济南污染最重的几家工厂要搬来我们这后,因为没有活干而在街头打牌消磨度日的大叔们都咧开了嘴。有饭吃,谁还在乎点霾呢?

    这大概便是我们这个崛起帝国中一个小城躲不过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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