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端午节前再去外婆家,但小弟恰从武汉回来,力劝我午饭后即去,一是他开车去方便,二是外婆家路变了,如果他不带我去,我不一定能找到。想了想,还是和晚意去看她的舅公们。
三舅妈村口看人打牌,叫了声,“三舅娘”,她喜滋滋回了家,三舅却外出了,二舅也去了黄石。站在大舅家叫了好久,没人答应。四舅不耐烦,一把推开门,拉开被子,将大舅从床上拖起来——晚意旁边一直笑。看着大舅四舅熟悉却明显老去的容颜,我默然走进每一个房间,寻找逝去的点滴回忆。
对每一个孩子来说,外婆家都是一块乐土,于我尤然。尽管我很害怕大舅,也怕二舅。但三舅我不怕,四舅我喜欢,小姨我尤其喜欢。至于外婆,脾气温和,满腔慈爱,我永远怀念她。
七岁时,冬天,大雾,母亲带我一起回外婆家。走进横排的土胚墙厨房,炉火正旺,满室生春,外婆见到我,一手抓花生,一手抓炒蚕豆,将我两边衣袋塞满。这幅情景,我今天依然清晰。
二舅结婚,我和妈妈赶着家里那头脾气暴躁但非常聪明的花猪,走八里地去外婆家。花猪是送去宰来待客的。我心里虽舍不得,但二舅结婚,那也没办法。结果是,趁人不注意,这头花猪居然沿原路跑回了家——这是我人生见过的最聪明的猪。它的宿命,是无法逃脱的,到现在,我依然记得它离世时那凄厉的叫声。我想,我是掉了眼泪的。
小姨和妈妈一样,身材高挑,眼睛极大,从小就和她很亲近。1985年,小姨结婚了。我在毕业班,无法为心爱的小姨送嫁。据妈妈说,婚礼办的很热闹,小姨是坐着东风汽车去姨夫家的。别了,小姨,以后她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经常来家里帮妈妈干农活,干家务,给我买好吃的了。
约莫11岁,暑假,母亲去黄石看病,将我寄养在外婆家。每天和四海舅、隔壁肖家的伙伴还有大表弟长江一起玩。我和表弟去雁梅山水库看堤坝,和表弟一起去小溪里摸螃蟹,——有次还摸到一条水蛇,和表弟去村边的药王庙看菩萨,看表弟偷大舅的啤酒喝,喝完的啤酒瓶丢满床底,被大舅痛打一顿。终于有一天,和长江表弟怄气了,夕阳西下,我觉得非常委屈,又特别想念妈妈,眼泪汪汪。
又有一年暑假,四海舅在屋后的树林里被马蜂咬了,回家痛哭不止。一帮小伙伴围着他安慰,最终决定,要为四海舅出气,将马蜂窝烧掉。于是,我们一帮七八个人,学着电影上的战斗姿势,拖着长竹竿,绑上煤油浸透的棉絮,伏在草堆里,匍匐前进。最终马蜂窝烧了没有,却无印象,只记得我们抱头鼠窜,全跑了。
外婆是逐渐老去了,我也毕业去了广东,相见日少。有年回家,妈妈让我买鱼送给外婆吃——妈妈从不吃鱼虾,但却是外婆的最爱。于是,我在洪桥买了一条12斤的大鱼,坐上摩托,鱼尾巴还在地上拖着呢。可惜,大舅妈做好以后,外婆也只是喝了几口鱼汤而已。
2000年春节,晚意第一次回家。穿着老虎皮外套,白白胖胖,外婆抱着她在门前空地上留下唯一的一张照片。阳光灿烂,祖孙两人都一本正经。如今阴阳相隔,晚意已是24岁的大姑娘了。世事如此,不由你不感叹。
2003年,晚意第二次去外婆家。她已是白白胖胖的小丫头了,聪明伶俐,人见人爱。大舅抱着她去菜园里摘西红柿,一只大白鹅追着大舅咬,晚意哭的惊天动地。后来,我去房间看外婆,外婆已是卧床不起,饮食极少了。大舅大舅妈和爸爸三个人忙着玩字牌。突然,爸爸叫我过去,原来晚意缠着他说客家话,三个人都听不懂,不知道孩子要干嘛。我走过去,原来晚意是缠着她爷爷一直说,“公公,我要吃饼仔。公公,我要吃饼仔”——来的路上,帮她买了一张大甜饼,吃了几口放下了,现在想起又要吃,笑趴了。
这就是我残留的关于外婆家的点滴回忆。我也清楚这些鸡零狗碎的破事不值得写,我也很想写点有点高雅,有点格局,有点思想的东西。但不幸我就是一个乡村走出来的孩子,我没有太多的经历,所经历的就是这些鸡零狗碎,这些凡间烟火,这些世俗人情,毕竟,乌鸦唱不出黄鹂的声调,白鹅又怎能走出仙鹤的舞步?所以,我也就只能这样了。
不知道为什么,总想起这首诗: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毕竟,今朝一岁大家添,不是人间偏我老——陆游说的,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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