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啾唧说他《金瓶梅》看过了四五遍,只记得名叫“雪狮子”的猫。
这虽不过是一只小猫,却死得那样邪恶。
邪恶吗?什么才是邪恶,或者说你讲的邪恶是什么意思?
“我是极爱你的,真的。”
——“是吗……你敢对天发誓吗?”他是有意这样问的,或者说无意的在试探自认为掌握一切的人,他也表现地情动一场,觑得身下这人如无物。
“非常爱你,不过起誓,要等我穿好衣裳,沐浴焚香,再细细做个道场。”
除了啾唧,没有人知道他为何来这里。
呆呆地、不停歇、仓皇而迅速地逃跑。
突然发问:“你也是受过教育的人,为什么长呻不止?”
啾唧躺在那里,睁大了眼睛望着天花板,像是非要把天花板瞧出一个洞来才罢休。
满脸讽刺,冷冷地看着他,慢慢地说:“为什么?”
是充满噩梦的夜晚。梦里啾唧得了一种病,醒来的时候口腔里都是白色的皮。是什么脱落了。
啾唧很谦虚地在送给他的手札背面写道:“有的时候,我不过是觉得活着有点困难。但和你在一起,就把这件事完全忘记了。从前是打算活到三十岁就死掉,现在可能要推迟一些时间。因何选择三十岁?大概是受了三十而立的蛊惑。而我,并不需要成长。”
像算命的瞎子看见了客人相貌一般,他肯定而又认真的问:“你可知道我一向想些什么吗?”
“不知道,不想说。”
“为何不说,你当你是佛吗?”
啾唧微笑着摇了摇头。
用手指沿着嘴唇从左至右划了一线,意思是不能说便不能说,何必相逼。
当时他正坐在啾唧的床上,用一种十分平淡的眼光望着对方。一切都不需要说明了。
“非结婚不可了……”
二
啾唧渐渐地进入了一种平静的状态,这种状态的活人所能表现的特征无非是眼珠还能转。
梦告诉他:“忘记他吧。”
他一向很听话,真得就睡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好像没有打算醒来的意思。
——我们一起在地底下走了一圈又一圈,从学生时代开始。起初你只是偶尔往我这边看上那么一眼,我并不知道你是真得在看我,又或是其实只是看我身边的空气。
我用这具身体作了一个赌注,赌它是否还有吸引力。
设了一个局,是输是赢还不清楚,恍然发现自己是观众。
有两三次啾唧在街上看见他,那个瞬间,或者说看他的某一个瞬间,迫切的想跑过去笑意盈盈地拉着对方的手一起走。
“我们走吧,今天去哪里?”
“不知道,你跟着我走就是了。”
他对自己的隐秘性总是充满了好奇心,当真把自己当做了一个寻宝人,拿着不知道哪里得来的地图,细细地,用手掌将它抚平,按着上面的线路行走。
啾唧常常做梦,梦里嗫嚅着说些什么:“我不要,别碰我……”
醒来却拖着对方的手往自己腰腹方向摸去……
他在地下生活太久了,不见阳光,面色苍白,慢慢地发现走路都见不到影子。他近来已经不再枕着啾唧入睡,他说这样像是把豆子放在石头底下,指望它发出嫩芽, 是非常幼稚且愚蠢的想法。
“你走吧……”
不知道在哪一个刹那间,啾唧不再为他而备受折磨了。
我的心此时是坚若磐石的,如石头一样,又蠢又笨。现在这颗石头要去水面上试一试威力,或者说试一下水的温度。
三
入冬季节,晚上的窗户会结一层薄薄的雾气。啾唧长到二十岁的时候,一直以为喝醉了真能干点什么。
他所在的学院冬天需要走一座长长的桥去对面楼房里打热水,是杯水车薪的意思吗?啾唧想道。
他提不动这一杯水,但正好有人路过,愿意帮他一起提。
不过,与最初的印象相比——对恋人的标准——相比,一切都往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
写完毕业论文之后,啾唧常常一整天都靠在他身上,坐在大腿上,被抱在怀里,小声呜咽,试图让声音不被那么明显的发出。然后把目光分成一万份,分别投向癫狂了半日的分身,或者白皙的手腕,在手腕的尽头,有青色的血管隐隐地散发着亮光。
那时啾唧住在一栋小房子里,红色的房子,大门前左右各摆放了一个垃圾桶。有一个奇怪的狮子立在一旁,简直像是从珍妃墓里走出的一样。
他的身影常带着一股虚空的狂风暴雨来袭,使得啾唧每回到了最后都蜷缩成了一团。
“你是涨潮了吗?”
“……”
大约过了三十天日子之后,两人都恢复了自由。啾唧忘不了他临走时说的话:
“你今年是二十岁,还是二十三岁,或者二十四了?总之我不太记得。你可以去任何地方了,从现在开始,没有什么是需要记住的。”
他还说了别的话,例如,“你既然喜欢看我,我却从不爱看人。我的感情和情绪都非常单纯,也不想流泪。”
啾唧渐渐地明白,夹得太紧了,都会痛的。
他轻轻地说,又轻轻地走开。好像是在梦里牵过手,那时候,从温度来说是刚刚合适的,充满活力的温热,里面似有滚滚的热浪翻过。
为了你,我是极快地衰老了,最令人沮丧的,我无法拒绝这温度带来的暖。啾唧是明白自己的无能为力才这样说的。
“还记得那一只雪狮子吗?雪白色的,书里写这只猫脑浆迸出跟桃花一样,满口鲜血,牙齿都掉到了地上。就这样死了,怀着杀人的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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