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越来越佩服现在的老人,他们可以天不亮就起床天亮了再小憩,一天跳两场广场舞一天打两场麻将,一口气上完健身房三套课,一张嘴吃下我两天的饭量。越看到这些精神抖擞的老姐姐,越感觉身心疲惫,本来以为是自己老了,但和他们比起来,我好像都老得不配。
姐夫在派出所工作,有次拷问个人赃并获的小偷,小偷说他曾到过西门外大柚子树那户人家。凌晨三点,趴在墙上等到天亮五点,一楼的老头不睡觉剁肉剁了了两个钟头,害得她在墙上趴睡了两个钟头。说罢,姐夫一阵痛打,因为不睡觉的老头是他岳父,柚子树这家是他媳妇娘家。
不睡觉的老头是我姨爹,70岁了依旧1米78,黑鞋黑裤黑领带,不是一顶贝雷帽就是一顶黑礼帽,他说能带给她安全感的就是标准三件套。五官突出,面夹凹瘦,活像个犹太裔人。
他好像可以永远不睡觉,也好像永远都在睡觉,应该是给他个支点他就能睡觉。在聚会吃饭喧闹中,在打牌胡牌等待中,在公交车的摇摆中,在厕所马桶的拉屎中。充分利用了所有碎片时间,于是,在其他成片成段的时间里,他就开始剁肉。剁得整栋大楼都声声不绝耳,剁到人的听觉神经失衡脆弱。过年有人送了姐夫一头猪的猪肉,他把肉拉到岳父家,本想这周末来做次炖排骨或回锅肉。打开冰箱,发现里面已经没有一块成型的肉,全是一包接一包剁得软绵绵的肉沫。姐夫说那一刻,他比到了案发现场看到被分尸的尸体还要崩溃,那可是整整一头猪的猪肉啊,连骨头都剔干净了。
与之匹配的是我另一位老姨妈,上次去她家玩时她说她爱上了刺绣,我说刺个手帕什么的也挺好的。当我看到墙上粘贴的刺的中国地图与世界地图,以及她快完工的清明上河图,我的整个世界观彻底崩塌。
我很喜欢那些有着特殊爱好并且坚持长久的人,他们从不会思考这件事到底有没有意义,能够完全沉浸在重复这件事中,永远保持激情,与不屑。
民间总会流传一些简单易学的驱邪神招,照葫芦画瓢,人人都可以入木三分。每当外婆大喊一声“李二娃,过来撒尿!”,我们就知道大事不妙,外婆又要开始借助童子料为我们驱邪。外婆把二哥的尿和神奇的草药放在铁盆里面燃烧,在一个一个的抓住我们,鲁智深拔杨柳般把我们倒提起来,腿朝上头朝下,脑袋对着铁盆散发的烟旋|转,“驱走阴,驱走阴…”一阵一阵地念。六姐常常被驱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杀猪般大吼大叫“我不是走阴啊我不是走阴”。长大之后,每每谈到此事,我们总是当作为儿时笑料捧腹大笑,但仔细一想,如若不是有些神力,满头白发的外婆又如何到举得起六七十斤的我们?
图片来自《迷妹》杂志奶奶今年八十有一,每天晚上吃到第四碗饭时,就叹口气说,“不吃了,晚上要少吃点碳水”,然后把半锅芸豆猪蹄、两个咸鸭蛋、本打算明天中午在吃的三盘炒菜夹完,并且义正言辞的告诉我们,“剩菜第2天就不好吃,所以最好一顿吃完”。我只要添不到第二碗饭,奶奶就会判定我今天心情不佳,弟弟只要吃不到第三碗饭,就一定是偷吃了零食才回家。
我尤其羡慕现在的很多老人,即使牙齿不好,但他们的胃口依旧能吃下一头牛。头些年早上吃面我还能吃下二两,如今吃下一两的面都让我心力交瘁。而在这家面馆,我看到的老人,都是清一色的“二两素面或者二两牛肉”,有些还要加上油调和抄手。
电视里整天说“老人容易腿脚发软、记忆力低下、胃口不佳、失眠多梦”,我觉得都是在说反话。他们一个个是四肢有力,广场上飞舞三个小时不喊累,记忆力超强,一口气能背出菜市场至少20种菜价,大胃如牛,自助餐老板最怕的就是夕阳红老年团,睡眠超群,前一秒还在打电话下一秒就已经鼾声如雷。
图片来自《迷妹》杂志上个月去看我姐,他爸在院子里举秤砣,比我脑袋还大的秤砣,武侠小说里霍元甲题的那种秤砣,七十岁,还说要传授三指俯卧撑的特技给我。而我姐,四十岁不到的壮年女性,连吃下四种保健品之后,又打开四瓶保健品,“我朋友从美国代的,女人要学会爱护自己”。
我一直认为媒体整天叫嚣着的“老龄化”不是指那群已经变老的人,而是我们这群看似年轻,却已经提前衰老的人。
我周围大部分朋友,包括我,已经跑不动夜场,耳膜经受不住巨大音量,而我家附近的广场上,阿姨们一直在抱怨聚光灯不够亮、音响不够强。我们已经连续两年喝红枣枸杞热开水,一旦吃进冷食今天一天都得跑厕所,而我家门口的冬泳基地,三分之二是六十岁以上的老姐姐老哥哥,他们从冬游到春,又从春流到冬,并且还在嫌弃越来越缓的长江水。每天晚上一到九点,我整个人就开始哈欠连天,十点不见床整个人就神志不清,必须扶墙,有次和朋友十一点开车回家,困得我们决定今天就睡在半路上。而我小区里的中老年朋友,广场舞结束后九点才开始音乐交响会,二胡古筝小号萨克斯应有尽有,十点开始保安室门口的八卦唠嗑,十一点开始夜场麻将,第二天七点不到遛狗的遛狗、买菜的冲往菜市场。
图片来自《迷妹》杂志打开关闭消息通知的家族群,每天都是上百条,其中99%出自中老年朋友之手。也许是人生走了大半,再没有什么放不下,尽情地跳吧躁吧,最灿烂的,反而是落幕的夕阳。也许是人生正值迷茫,停留辗转已不想嘶吼呐喊,安静地重复,重复地对抗生活的压抑,直到习以为常。
我有时候也在想,现在的这批老人,应该是我们能亲眼见到最神奇的人。他们经历过抗日,经历过解放,经历过大运动,又经历过改革开放,接下来的一切好像都与他们无关,但不得不承认再翻滚的后浪,是因为有埋没的前浪。我只要一看到关于那个时期的文学,我就会感叹,这人的生命力,怎么可以那么顽强?难怪余华能够写出《活着》,经历过这样的时代变迁,能够活着就已经是最大的意义。
我想起我的舅舅,城建兵退役好多年,走在北京的大街上,缓慢悠长,“一环以内的新楼是我们修的,二环也是,三环也是”,说得稀疏平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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