汹涌的大海中,一个老人驾船钓鱼,却总无所得。可是他依然准点出海去钓,终于钓到了一条很大的鱼。这鱼力气惊人,在海浪中扑腾挣扎,狼奔豖突,与老人作生死搏斗。最终被老人制服。
可是,在拖着这条大鱼返回时,又遇到鲨鱼,这于它们来说,是绝好的一顿午餐,饥肠辘辘的鲨鱼们怎肯轻易放过?于是蜂拥而来,围着老人的鱼盘旋撕咬,干起了抢劫的勾当。可怜的老人又得拼出老命与鲨鱼们斗智斗勇,就这样,船儿一路回返,一路被鲨鱼们追赶,老人安全返回,可是,拖回的,却是一架鱼骨。
这是海明威《老人与海》讲诉给我们的一个非常富有生命张力的故事。
无独有偶,早于海明威一千多年前,柳宗元也描绘了一个老人,“千山鸟飞尽,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数九隆冬,人们大多都是围炉拥裘猫在屋里取暖,如此尚觉寒气逼人,而这个老人独静坐船头,于砭人肌骨的寒风中,悠然垂钓,这是何等的傲然与潇脱。
如果说,《老人与海》中的老人是在与鱼们的搏斗中动态展现生命张力的话,那么,柳诗中的老人则是在静态中予以酣畅淋漓的徐徐舒展。其中蕴含的力量,虽然表面看似平静,实则暗潜伟力,那是一曲无声的生命呐喊与宏伟的英雄交响乐,潜藏着震撼人心的旋律。
这两个老人,都在挑战生命的极限,都在展示生命的无限可能,都在或动或静实现力图扭转不可预知的命运。
他们失败了吗?一个是钓着了鱼,但仅仅所得的是一架鱼骨。一个是正在钓,可是寒江白雪,鱼儿都冬眠而基本上禁口了,怎么钓得到?只能是“独钓寒江雪”,大抵也是空手而返的结局。他们都没有达到自己预期的目的,因而失败了。
但我不这样认为。两个老人是在挑战生命的限度,他们只要不放下手中的鱼竿,也就是说不放下手中的武器,仍然继续战斗,就称不上失败。
因为,他们有信心,有毅力,有韧性,与大海、寒江搏斗,与鱼儿们周旋,在这里,是他们角力的战场,是他们张扬生命的舞台,虽老而犹健,虽弱而犹强,他们是突出人类本身限度之外的一枝出墙红杏,耀眼而芬芳。
相比而言,欧阳修则要逊色得多了。他看见秋天的肃杀,立即发出悲叹:“夫秋之为状也,其色惨淡,烟霏云敛;其容清明,天高日晶;其气栗冽,砭人肌骨;其意萧条,山川寂寥。”在他的眼中和笔下,自然界变得令人生畏。一切都是肃杀的,“草拂之而色变,木遭之叶脱”,大自然的威力,果然是巨大的。
欧阳修因此胆怯心寒了,由秋声而联想到人。他认为,人应该在自然的轮回中躺平。因为,人为万物之灵,应该有自知自明。何况自身被“百忧感其心,万事劳其形”,稍有风吹草动,便“有动于中,必摇其心。”人是很脆弱的,根本经不起折腾。
人自身是有限度的,这个限度在于“思其力之所不及,忧其智之所不能”,“不及”和“不能”,就把人的行为框范住了,因此,他悲天悯人感慨:宜其渥然丹者为槁木,黟然黑者为星星。
也就是说,天天因为能力和智力所限,思虑一些超出自身限度的事情,必然形容枯槁容颜苍老,很早就会白发苍苍了。所以,为什么要以“非金石之质,欲与草木而争荣”?
这种悲观的宿命呜咽,一直回荡在人们的心间,我真怀疑我们多年来一直甘于徘徊不前甚至一而再,再而三的躺平,与这句呜咽有很大的关系。
正如老人每天都要出海,都要到冰天雪地里钓鱼一样,我们绝大部分人也都要每天走向与他们的限度搏斗与厮杀的场所。与大自然搏,与复杂的人际关系搏,与数不清的矛盾搏,不管是大搏还是小搏,都是在穷心尽力接近每个人的体力与智力的极限。
可别总看到是成人在搏,其实,从我们懂事开始,就开始了这漫漫弥弥的搏斗生涯。举个最明显的例子,上学时,与那些无穷尽的知识搏,与数学公式,与物理定律,与难以理解的文章搏,搏来搏去,人便长大了,成熟了,眼界开阔了,心胸博大了。
走向社会,更是陷入激烈的拼搏。不拼不行啊,说大了,是报效国家,说小了,就是安身立命,不断提高生活质量。即使不是金石之质,也要滚几趟油锅,下几遍火海。不与命运比几回高低,那才真是”草拂之而色变,木遭之而叶脱”呢——抗打击力能力的完全丧失!
从欧阳修本身来看,他先前也是在搏。他4岁丧父,与母亲相依为命。在那个时代,孤儿寡母的日子是相当悲摧的。但欧阳修却幼而弥坚,从不放弃与命运的抗争,孜孜不倦埋首书卷,然后科举中第,出将入相。只不过,在仕途的路上几经反复,起起落落,忽而天堂,忽而地狱,翻腾几回,人之将老,气之所馁,又值秋天的肃杀之景,萦动心怀,便潸然而叹,作出了这篇充满悲观色调的《秋声赋》。
看《老人与海》,吟柳宗元的《江雪》,给我们以振奋,读《秋声赋》却使人消沉和无奈。这就需要进行有效的鉴别和吸收。一般来说,生命的张力是无限的,它时时刻刻处于勃发涨驰的状态,影响它萎顿的重要的因素,便是极易被“百忧”和“万事”摇其心,劳其形而“有动于中”,倘若如此,多想想老人与海,多品味品味独钓寒江雪,那一点子秋天的肃杀估计也就远远逃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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