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父亲,最早的记忆,便是那扇锈红色的院门,吱吱呀呀地被推开,一片耀眼的阳光投进小院,父亲便在这光影里,柔和且温暖地笑着,冲我伸出双手……
那时候,每到周末的中午,幼小的我便站在院子里,满怀期待地盯着院门,盼望着外地工作的父亲回家。盼望那束光,穿过低矮昏黄的小院,穿透我心底的思念;盼望父亲温暖有力的双手,将我举向高高的蓝天。那时对父亲,我是深爱的。
是什么时候开始,与父亲有了深深的隔阂呢?
或许是源于父亲的节俭。
我的父母是支边的大学生,在80年代,工资算高的。按说,我家生活条件明显优于普通人家,可因为父亲的节俭,我的优越感,基本为零。家里的门帘,是父亲串的;家里的家具,是父亲当木工自己做的;我和弟弟的新书皮,是父亲拿牛皮纸包的。这些倒也罢了,上初中时,我不小心把新买的小录音机摔破个角,被父亲骂得泪流成河,高中时,我省下早点钱买了两双漂亮的鞋,结果差点被父亲把腿打断。
亦或是因为父亲的执拗。
父亲一直担任领导职务,却从不让子女沾光。我刚参加工作时,单位分福利,是大袋大袋西瓜、土豆。同事出主意,给你爸打个电话,让司机拉回去。这在当时,是最普通不过的事,我便拨电话过去。可是,父亲特别让我失望,电话那边一顿训斥:“单位是公车,这司机是你能用的吗?别一天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我委屈得眼泪直流,只好自己跑到街上雇三轮车。同事们戏谑地称我为,最朴实的干部子弟。
我所在的单位,人员众多,晋级困难。总有人提醒,和你爸说一声,弄个副科应该没问题,不图当官,最起码工资待遇能上去。那时的我,参加工作十几年,努力之余,心态也逐渐失衡,为什么机会总是别人的,我怎么就不行了?鼓起勇气,去找父亲帮助,父亲回答六个字:没门,自己努力!我愤恨离去。
那年借调区里工作,父亲说要去看我,我冷淡地说:“别来了,怕人知道是你女儿,笑话我。”父亲答:“笑话啥,最多说你没沾上老爸的光呗。”我心里一阵苦涩,抱怨道:“您还知道啊,地厅级干部家的子女,连个副科都不是,让人笑掉大牙。”父亲恼了:“自己不成器,倒怨我了,你爷爷还是农民呢,我指望他什么了。”我不服气:“今昔不同往日,朝廷有人好做官。”“哼,你哪来那么多怪话。”父亲怒了,直接挂断了电话。很久,彼此都没有再联系。
去年的某一天,我在看新闻,女儿忽然问:“妈妈,那些贪腐的高官,几千亿都烂在地窖里,好多国家都有他们的豪宅,他们的钱,是哪来的?”“太可恨了,他们受贿的,都是老百姓的血汗钱!”“那,清官大老爷,是不是就像我姥爷一样,又穷又倔强?”我一震,那一瞬,茅塞顿开。
父亲的勤俭,勤俭的是廉洁,父亲的执拗,执拗的是原则。这样一种无尚的美德,我竟怨恨了半辈子。
我仿佛又看到父亲,站在门外的那束阳光里,那样的温暖,那样的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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