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10-03

今天是我生日。

但我很少过生，因为刚好国庆长假，都有各自事而难聚。

念书时有母亲记得，在家多少有碗面食，抑或蛋糕。

所以今天写点东西，因为今年的不顺，特别丧。如果硬读到最后，惹了情绪，抑郁沮丧，那么，请就此打住。假期轻松点，不必与我同丧。人都有低谷，只是我已沉入深渊，跟着我跳，大可不必。

丧是这两年网络的主题之一，写这种东西，不是为了博取朋友们一句大牛加油，亦非想收生日红包，完全是心态使然，因为我母亲，今年不能给我煮生日面了。

我母亲，还健在。

用医学方面的术语，可能叫生存期，期限多久，不敢念想。因为故事平淡，无甚精彩，只能流水叙述，时间点就直接拖到开头。

1/ 都是腰间盘，所以都突出

外公走后，母亲不必每日再去照顾，生活没了日常主题，显得有点清乏，4月底便跟朋友去了一次广西，舟车劳顿，疲累不堪，旅游回来，腰椎就开始痛了。

喜闻乐见的腰间盘突出，她平时交友广，算百搭，马上收到了很多神医和偏方的资料，每个都是药到病除。母亲沉浸在已经胜利的喜悦之中，我说关键是坚持。

迅速锁定了一家医院，一个月四个疗程，确认过两次眼神后，第三次父亲就不乐意了，诊断配药重复且昂贵，骗钱的，不去了不去了。然后让我照着医药清单每个什么膏什么贴淘宝了一箱，现在都丢在角落吃灰。精选了一张折叠硬板床，现在还折叠在公司前台。

平时闲不住的母亲，在一个多月内异常烦躁，没日没夜的疼痛，无法正常休息睡眠，眼角甚至肿出了一颗水泡。我多次劝说去医院看看，老年人不爱看病的固执，你能怎样？

期间还去菜场去银行去外面浪，每次回来都被我一顿骂，搞到后来，骂了她就难受要哭，不骂她又接着出去浪，你能怎样？

直到6月下旬，我出差回来，母亲说，右侧大腿感觉有点痛，不好走路。

亲戚给我科普了腰间盘突出，因为腰椎间的髓核溢出刺激压迫到了脊神经，所以导致腰部疼痛，据说每次复发都会成倍加剧，严重就瘫了。他很快帮忙介绍并带我们去了人民医院针灸。

6月24，已经走路不能，租了轮椅推进医院，挂号针灸，据说要持续好几个月，甚至几年，开始没进展，灸着灸着，某天会突然好了，差不多是忽然打通任督二脉练成九阳神功那种佛性治疗的节奏。

但是，才一星期，6月底，医生旅游了，我也出差了，等我到家，父亲跟我说联系好了明天先住疼痛科，省的每天跑。于是便开单押金住了进去，常规验个血，父亲把报告发给了阿姨。

医院的亲戚来找我，说淀粉酶指标超了，可能胰腺炎，做了个尿检，一切正常。

核磁共振本来被针灸科排到了一个月后，因为住院了，第二天就排上，腰椎有几节退化，意料之中。

2/ 喝个水都能把天聊死的病

7月7日，周六，下午放假，天气不错，晴空万里，晚上瑞典打英格兰，我到家躺着，心想夜里去医院替下父亲，刚好看球。阿姨电话来了，语声急促：最后一页的CEA，癌胚抗原，肿瘤指标，280，正常是0-5，基本是遭上了。

挂完电话，我彻底蒙圈了，坐在床上自言自语：心态崩了，心态崩了...

脑子里一瞬间涌现无数画面，这几年外婆奶奶外公相继离世，原本以为看惯生死的我，发现还是不能应付情绪的表达。

胡思乱想，越想越多，整个人完全失控，我一个人在家，泪如雨下。

凭什么？

又是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要轮到她？

问天问地，反复问自己，但我能怎样啊？我又能怎么样？？

强忍着情绪，和父亲简单通了几句电话，告诉他母亲得了很不好的病，我已经哽咽到言语不能。

晚上，我去医院陪夜，看了眼母亲，悲伤又来，无法控制，只能出走廊缓缓。到了凌晨一点，母亲说腰痛睡不着，大腿也痛，止痛针药效估计过了，扶她起来搀着走了走，一会就喊走不动，只能返回病房，我忽然犯困就睡着了，母亲却痛了一夜，早上打完止痛针才慢慢睡去。

第二天，阿姨同我讲，先隐瞒病情，防止她心态崩溃，去做个PET-CT，查一下原生病灶在哪，再作打算，面对陌生的医学单词，我头开始慢慢变大。

PET-CT可以检验出全身肿瘤的位置，包括以后可能会出现的。只能自费，6800元，据说去年7900，又据说机器几千万，每年维护一千万，周边无锡有苏州有上海当然有，华西村也有，本地也马上有。

交钱预定后两天，带母亲去了无锡。进去后大家都在喝水，每个人分几次，喝满一小时，一起喝水的里面有个很乐观的，看着三四十样子，和我聊了起来，吐槽太贵，然后她冷不丁一句“话也说回来不得癌症谁没事来查PET-CT啊”，当场把天聊死，谢谢你，滚犊子！我眼睛瞟了下母亲，似乎没听进去，还好。

姨夫带我去买早餐，还带我吃了骨头汤小馄饨，我正吃的很香的时候，他同我说，这十年医学发展是很快的，现在可以做到与癌共存，外婆当年检查出来时，肺已经萎缩到只有1/3，但是吃药后完全抑制住了，我问后来呢，后来，脑子里长满了，癌细胞非常的狡猾，强攻不行，就转移绕开进攻其他地方。我又默默低下了头。

第二天父亲电话我的时候，声音是颤抖又哽咽的。

肺癌。

晚期。

十多页的报告上面显示，主病灶在左侧肺部，已经扩散到右肺叶，脑部，肾，大腿骨。还有很多小的注明了可能会恶化，片子上密密麻麻，布满白点。

死神背着巨型镰刀，已经森森然在黑暗中凝视着母亲。

我把母亲肺癌的事情，跟群里一说，想不到很多人懂，还给了我不少建议，果然微信朋友是宇宙万能的。当然，更多的是给我支持和鼓励，还有朋友给我发了红包，上面写着大牛加油，我看着红包上那四个字，莫名感动，点开一看，抢完了，阿西吧！

3/ 人生下来皆为受苦

开了一个家族会议。

包厢里亲戚们说了很多，大致四个内容。

一是要我果断，坚决，能去上海去上海，可以不择手段找各种路子，只要能去。安排我第二天去镇上找一个院长，他能搞掂入住上海中山医院。

二是我大概了解清楚了当年外婆肺癌的情况，并记下了一个药名，Iressa。

三是努力提高母亲的生活质量，在这个前提下延长生存期。

四是一定要坚强，要自己照顾好自己，不能倒下。

可我哪懂什么叫坚强，哎，就死撑吧。

第二天上午，等了很久院长才到，他打开PET-CT第一页，就合上了，没救了，不用去了。你看这全身到处都是，密密麻麻，像马蜂窝一样，我没办法帮忙，有个心理准备吧，快的话个把月，顶多三个月样子。

心态崩了，完全崩了。

魂不守舍的回到人民医院，我找到阿姨的同学，翻完报告，主任跟我慢慢絮叨，先穿刺吧，这个位置，应该能穿，查下病理，最后再化疗，化疗就是洒农药一样，好的坏的一起杀，伤害很大，但有些人也能有效果，我比较激进一点，喜欢挑战，我觉得你妈妈还是有希望的。

走出办公室，我又燃起了希望，虽然像奶茶，只有一点点。

姐姐给我发了个消息，说朋友的朋友的父亲肺癌，活了五六年了，我来了精神，怎么治的？用了一种叫PD-1的药，每个月5，6万。噢，打扰了。

母亲住在疼痛科，每天挂水打针，腰部和右腿的疼痛，令她坐立不安，病房被搬到了五人间，每天人来人往，更令她烦躁。

之所以叫坐立不安，是很难形容的酸痛，我就看着她坐在床上，不停揉右腿，钻心的痛，三十秒后，腰痛到吃不消，躺下，翻身，换一侧，再扶起来，揉右腿，过一会，再躺下，翻身，如此反复，几十秒折腾一遍，一天有24小时，1440分钟，86400秒，她就这么一直重复着，重复着，天天如此，我默默看着，心好痛。

骨转移的症状，就是疼痛，脑转移反而是没有感觉的，直到最后布满颅脑，四肢逐渐失去感觉，无法抬起，然后昏迷，某天回光返照，清醒一会，说上几句，咽气，舌头伸出，身体慢慢冰冷，比如当年外婆。

哎，写到这里，我得先叹口气，缓一缓，太压抑。写这种文，对我来说，虐心极了。

好端端的，出去玩了一趟，两三个月下来，就生活不能自理了，这叫个什么事儿？上个厕所都要颤颤巍巍的扶着去，有天父亲还告诉我，她大便失禁了，给她全身上下换了一遍。

有生皆苦，何必走这一遭，何必？

4/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绵绵的青山脚下花正开

癌症是一场漫长却又短暂的告别。

每天来看望的亲朋好友很多，有的常来，有的送完东西便不再来，我都心存感激。

回到家中，看着家中杂物，想着日后都是遗物，关上灯，独一人，冷冷清清，满眼尽是悲哀，泪水混杂。

黑暗中，我不住唉声叹气，回顾着这两个月的点点滴滴，想到些什么，打开手机，搜索了 Iressa 。

弹出各种肺癌相关的链接，成堆的生词开始灌脑。

肺癌，癌症中死亡率第一位。分为小细胞和非小细胞，男性多为小细胞，因为抽烟，没有靶向药，只能化疗。

非小细胞肺癌占80%，发现即晚期，分腺癌，鳞状，大细胞。大部分是腺癌，其次是鳞癌。空气污染，雾霾，厨房油烟，所以亚洲女性最是易得。

每年有几百万人癌症，每分钟有8个被诊断出，母亲做PET-CT那天去世的少林寺秃鹰演员计春华，便是肺癌。

5万打PD-1那个，是肺鳞癌。

我外婆，是肺腺癌，吃了靶向药Iressa，中文易瑞沙，虽不会遗传，但家族几率会提高，我琢磨着母亲应该也是肺腺癌，易瑞沙应该也有效果。

靶向药，就是把癌症变成慢性病，与癌共存。

不停的找资料学习，连续几天凌晨才睡，我黑着眼眶熬着夜，对自己说，要救母亲，只能靠我了。

军用张召忠，警用张学友，民用黄旭东，农用萧敬腾。医用？我自己来。

《我不是药神》引起热评，后面引发了一系列的反应。真是个好时代！

电影的情节大概了解，我开始寻找印度版靶向药，印度的医学还是很不错的，很多美剧里面都有印度人才，比如生活大爆炸那个喝了酒才敢撩妹的Rajesh。几千几万的进口靶向药，印度药房很便宜就能买到功效类似的仿制药。

搜索导向的天涯论坛里充斥着这些药神的广告，卖着他们的神药。也到处是跟我一样处境的人，或早或晚，或不同肿瘤，呼喊着，求助着，原来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但我不敢轻易加群，怕受骗，怕浪费时间，我想一个人战斗。

有些人，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你生命中。

我翻到了一个东北大姐的天涯文章，各种癌症的靶向药资料很齐，包括印度直邮的联系方式，母爱大于山，我看着她和母亲最后的点点滴滴，心中惋惜，也跟所有人一样，开始回忆并记录。很多人在质疑卖药广告时，大姐一句“人不要有太多心机”触动了我，我决定跟她买药。

靶向药只针对基因突变，最常规是EGFR，ALK这两个靶点，尤其前者。

外婆吃的进口药吉非替尼（易瑞沙），是第一代，还有另外一些比如特罗凯，凯美纳。

当我查到第三代奥希替尼（AZD9291）直接上一线治疗可以生存期更长，我就决定入手这个。不过，只买得起孟加拉版。

孟加拉因为穷，国际人道主义的关怀下，9291仿制药不仅便宜才1/20价格，而且有英国公司的授权，功效一样。

如果9291在一两年耐药后产生新的突变，网上也没资料，只看到一篇翻译说有个人发现了一些进展，具体到临床，还早还早，随风飘摇。

5/ 惶惶然，如丧家犬

穿刺前，东北的大姐电话我，询问母亲情况，建议先不穿，吃药。但我决定，同步进行。

顺风快递真的很棒，东北过来，我看还在大连，显示后天才到，打给客服说，这是我妈救命用的，帮忙明天让我收到，第二天一早，我就在前台看到了药，攥在手中，感受着，感慨着，感动着。

然而，穿刺并不顺利，我穿着厚实的盔甲按着母亲，让机器定位，但要她忍着一动不动，完全做不到，半小时后，医生无奈，我也沮丧。

群里的朋友说可以病房内拉上帘子穿刺，很快，可母亲没有积水，骨头上无法取到软组织。医院的亲戚说要不做个增强CT，试试看哪里能穿，还帮忙介绍我去肿瘤科转病房。

然而，跑去一问，要有穿刺，出病理，才能转病房。又说看片子上像小细胞，我说小细胞不是女性概率很小么，回我不要乱吃靶向，没啥用，一定要等病理报告。

真是很丧的一天。

我定了每晚8点，开始盲吃9291，赌一把。

回家又翻了很久的资料，小细胞没有靶向药，但有个人说他吃了胃癌靶向药管用，心态又好，年纪也轻，活了十年了。于是也买了瓶备着。

如果9291出现副作用，就说明有效，我又准备了各种皮疹药止泻药等等，像个怀了春的少女，怕你不来，又怕你乱来。

第二天过去一看，副作用没有，右边眼睛巴掌大一块又黑又紫，父亲说早上在睡觉，她自己起来上厕所，下床摔了，眼角磕在凳子角。我说不碍事吧，怎么涂这么多紫药水，仔细看才知道整个眼眶全肿了，高高鼓起了一大块，登时心痛无比。

亲戚电话我，说CT报告出来了，怎么有脑血肿？我说早上摔了。电话里语声急促：脑血肿这个，随时可能会出事呀！我两眼一黑，喘不过气。

医生过来检查了下，大概意思是让我们快出院，回家等着吧。阿姨也电话我，脑血肿，很危险！

我沉默了。

出了走廊，躲在一个卡车后面，眼泪不争气，瀑布般流。

我不停的问，为什么这么难？为什么这么难？为什么要这么难？那一刻，心如刀割。

哭过以后，更加坚强。

我找到之前PD-1一个平台，这种不用5万每月，进去后分组，免费测试国产新药，类似于小白鼠。态度很好，但没有病理，没有化疗，没有基因检测，不收。

又搜了上海质子重离子医院，更是苛刻，有关系都进不去，为了做口碑，只筛选他们觉得成功率高的病例，跟选美似的，一个疗程收费百多万，家里没矿啊！

隔壁床的病人，人很好，建议我们先冰敷消肿，我一想对啊，找了一圈，找到一家面馆，点了个顶配的雪菜肉丝面，跟老板要份冰块，老板没回过神来，这年头吃面还加冰块的？

我说面别丢，马上回来，捧起冰块就跑。敷了一会，父亲接手，我回去把面吃完，老板，麻烦再来份冰块。

冰块化完后，父亲捧了支冰棍儿屁颠屁颠跑进来了。

自打摔了后，都跟我抱怨，五人病房离厕所太远，不方便，我想了想，这种公立医院，吃公家饭，大部分都是按部就班的流程，病人肿了，连消肿都不会来帮你，真要是出点什么事，估计都怕担医责，医生被家属打的故事还少么？

我说我来想办法，出去联系了朋友，准备转私立医院。

上楼和亲戚打了声招呼，亲戚的同事一听，什么？脑血肿？你回家准备准备后事吧。听不得这话，眼眶又湿了，行吧，咱撒子都不索了。我扭头就走，像一条狗。

/6 人活着，还不如一条狗

拿PET-CT片子给私立医院的医生看过后，医生微微一笑，根据老夫多年经验，东方女性国际惯例，你家老母乃是腺癌，基因突变十之八九，别看身上哪哪都有，吃点靶向啥事没有，so easy, oh , come on baby。

我这条死狗，瞬间就满血复活了：同志，可找到组织了！

第二天收拾完毕，办了出院手续，找了120救护车送了过去。

医生一看母亲，脸红什么？精神焕发！

怎么又黄了？天冷涂的蜡！

眼怎么肿了？额，起床尿尿，摔了。

没事没事，先做个CT，看看有没有血肿，挂挂水，消消肿，做穿刺，出病理，测基因，吃靶向，so easy, oh , come on baby。

生活就是一盘棋局，本来以为对方一脚踢翻棋盘抓起棋子劈头盖脸朝你丢过来心态瞬间崩盘的时候，却不想是请你沐浴更衣焚香入座，调整心态准备专心博弈……

趁着周末，亲戚们从外地赶来参观母亲，母亲肿肿有神的大眼睛，透露着喜悦。

老哥把我拉到一旁，跟我说无论上海还是哪里，用药都差不太多。去上海陪伴三个月，完全没有必要，他当时陪了三个月，白天黑夜的，整的特别辛苦，最后依然留不住。然后问我墓地买了没？我一愣，他说赶紧着，老贵了，趁早抢。

说完就跑了，赶着回上海，台风要来。

台风刚跑，长春疫苗事件如炸雷在全国引爆，紧接着，母亲常用的降血压缬沙坦也被爆致癌物质。我还特地查了下批号。

请护工看理了十天，眼睛和脑血肿基本消除，每天三四针止痛，便赶紧安排上穿刺。

再次穿上厚重的防辐射服，帮忙按着母亲，一切挺顺利，做记号，麻醉，穿刺取活体，快结束前母亲咳嗽了一下，原本我就紧张到不行，吓出来一身冷汗，就怕她憋不住再咳，还好最后无碍。

三人病房还是嫌吵，终于托关系换到了两人的，护工也全日换成了日工，安静等病理结果。每天下班过去看看，到家都累的不行，也没人说话，就继续死撑吧，反正行尸走肉，日复一日，度日如年。

亲戚托朋友提前一查，病理显示鳞状细胞，免疫组化确诊。我还没时间查鳞癌资料，医生电话说腺癌，准备基因检测。我还没搞清谁对谁错，父亲发消息来：没事多来看看老妈，我看你怎么一年到头都忙吧，老妈都不要了啊！

不知道说什么好。人活着。不如狗。

私立医院费用增加不少，结了次账，有医保都要过万，还不算自费的基因检测，确实生不起病，就怕穷癌。

一晃已经8月初，止痛针效果越来越短，父亲未经我同意用了吗啡，让我很是光火，因为我觉得吗啡是最后的办法，这个都耐药了就没法止痛了，后来看了走廊壁画，才知这是误区。剂量不大，价格便宜才几块钱，而且缓解疼痛改善睡眠，这才是提高生活质量的意义呀。

检测结果几天后出来了，5个靶点均未突变！

说好的come on baby凉了。

好难，真的好难啊。实在是太难了，这道题我不会做。

从头到尾，没完没了，慢刀子割肉，割一刀，吃口糖，老天爷，你到底要我怎样你说话啊？

7/ 每个人，应该都有自己想要守护一生的人吧

又是熬夜到处查基因无突变的资料，看到了一些新的东西。

医生重新约我讨论方案，建议化疗联合易瑞沙，我一口否决，大半瓶9291都偷偷下去了，没看到效果，癌细胞还更加活跃了，说明没有抑制住，无突变也证明了这点。

于是选择了另外一种，化疗联合贝伐单抗，尝试V靶点，事实证明，我又错了，白折腾了这8000块的贝伐单抗，后来看到有人说似乎对水肿的会好一些。最郁闷的是，被医院安排到了乡下分医院，可最后还是回来挂水，两人白白去鸟不拉屎的地方呆了三天，原因只是因为医院物流不肯为了一点点药跑去乡下。

查阅盐水清单时，发现化疗用药，正是最近看到的那些名词，紫杉醇脂质体，联合顺铂，原来如彼。

化疗也如我所想，确实有效，前面浪费太多时间，CEA已经从280飙到450，如此恶性又活跃，所以我直觉一定会有效，果然一个疗程下来，降到350。

只是开头副作用太大，恶心厌食乏力。我怕伤肝，但指标还是不错看。到8月底一个疗程结束，母亲竟可以自己走路，轮椅都不坐了，有天还跟我走了近十分钟！简直惊喜！

母亲瘦了，瘦了很多，脸颊削了下去，显得眼睛暴突，化疗对身体的伤害显而易见，掉发这些都让她耿耿于怀，营养跟不上啊。据说人参提炼皂苷rh2适合，可惜找了一遍都不敢买，孢子粉这些吃了两个月，聊胜于无。

9月伊始，第二个疗程就跟着开始了，副作用依然大的吓人，越是厌食，营养越跟不上，吃什么吐什么，因为经常吐，胃特别疼，就像醉酒呕吐后那般，由于乏力，时常躺着昏睡，稍微清醒一会心情也特别暴躁，父亲稍微怠慢一下就被毫无理由劈头盖脸的骂，我只能让他忍着委屈，一家人矛盾重重，日子过得煎熬，父亲哭着和我说，你妈不容易，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年纪不大就得了这病，儿子，想想办法，哪怕多活个一年两年也好，求你了！

到了9月中，母亲又能吃能喝活蹦乱跳了，还接出来一起家族中秋聚会吃了一顿午餐。吃饭前，跟医生谈了几句，指标下来了，但是颅脑内进不去，已经扩散的到处都是，随便看了几页片子，大大小小百来个，没法用伽玛刀，只能放疗全脑尝试抑制，但效果差，如果不放，随时可能昏迷。没得选，又是没得选，我无话可说，不知道午饭吃了些什么。

我们每个人都有要守护的东西，是不是侠岚不重要，为了自己想要守护的人，即便是面对无比强大的敌人，面对无法预知的将来，都应该义无反顾的走下去。

父母的守护犹如我们生命中灿烂的阳光，所以，为了守护他们，我也要驭风，领悟风语咒。

8/ 明天和意外，你根本不知道它们哪个会先来

每个人身上都有癌细胞，身体虚弱时，免疫能力下降，就会癌变。

PD-1，Programmed Death-1，通过抑制T细胞表面的PD-1和癌细胞表面的PD-L1结合，重新激活免疫T细胞，攻击癌细胞。

如果联合化疗放疗，利用细胞记忆功能，攻击更强，效果更好。

EGFR无突变，效果更好。

1992年日本科学家本庶佑研究发现了PD-1机理，通过20年发展，2013年免疫疗法问世，将5年生存期从5%提升了3倍。2014年第一款PD-1抑制剂纳武单抗在日本获批。

Opdivo，欧狄沃，纳武单抗，简称O药，2-8度低温保存，我之前找了一些香港渠道，100mg价格在1.8万，顺风冷链到不了，只能自取，母亲瘦的剩50kg，按照3mg/kg算，需要2.7万，一个月两次需要5万多，路费不算，医院不算，护工不算，生活开支也不算。我精打细算，一直将它作为最后倾家荡产的方案。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明天和意外，谁能预测哪个先来呢？

由于《药神》的影响，抗癌药物在国内各种流程加速，一大批靶向纳入了医保，8月底，Opdivo在50城市开售，价格仅是香港一半，苏州就有，还能直送医院！我时常关注着，不停寻思着，经历了这么多意外，打算找个时间跟医生商讨下PD-1，准备上O药。

放疗的副作用也是很凶，每天呕吐乏力，昏昏沉沉，母亲听到要照光30次，每天心心念念，絮絮叨叨，耿耿于怀，念念不忘。几天下来，精神状态几近崩溃，不时发火，动不动就恶语相向，你们天天在搞什么，是不是要整死我，别搞了，我不照了，死也不照了。又常自暴自弃，碎碎念没意思，不想活了，死了算了。

我只能心灵导师为之，不听劝，那便不停劝，上个恢复，套个保护，加持祝福，手里还留了一手神圣复活术。

放疗影响神经，神经影响情绪，情绪影响心态，心态影响病情。

中秋节，家家户户团圆，开开心心，热热闹闹。心灵导师被母亲的节奏带崩了，我哭了一句以后再也不来看你了，离开了病房，一个人在路上荡了四五小时，父母不停哭着给我语音留言，我只能默不回答，母亲急的，话都已经，连不起来，说不清楚。

我深深呼吸，抬头望月，路灯比较月亮，竟是更明亮些。很久后，内心逐渐平静下来，有些清冷，一如晚风袭身。

这日子过的像个五仁月饼，毫无新意，腻烦之极，确实是没什么劲哎。

两个囚徒望向窗外，一个仰望星辰，一个俯看大地。

佛雷迪克·朗格布里奇。

不灭之诗。

我想想，还是不能放弃呵。

很快我和医生面谈了PD-1的方案，出我意料，因为O药是两周，他更倾向于K药联合化疗，刚好都是三周一个疗程，费用和O药差不多。由于中秋节K药刚在国内药房开始出售，这也是他刚刚开会听到的项目，很感兴趣，我觉得很OK，也很期待。

K药，Keytruda，派姆单抗，黑色素瘤的PD-1神药，对付癌症的效果和O药相差无几。

10月1日，诺贝尔生物医学奖颁给了美国免疫学家艾利森和日本生物学家本庶佑，以表彰两人在肿瘤免疫方面的贡献。

今天是我生日。

明天是母亲开始K药之日，或许也是重生之日。

我一路走来，任命运造化弄人，任命运反复摧残，看人心浮躁，看人心变换，内心平静依然，继续煎熬，继续等待，充满希望，哪怕渺茫。

9/ 最后，都是灰

一个人，睁开眼，看到这世界。

吃奶，学语言，开始走路，快乐成长。

5，6开始学习，结识很多新伙伴。

7，8后十年苦读，碰到不同的同学朋友师长，背后是父母无限的期望，每个奖都让他们荣耀加身。

十七八进入最无忧无虑的几年，大学里学习，玩乐，交友，亲腻，快乐，苒苒。

二十多或深造，或回家，或飘荡，认识社会，结婚生子，最美好的时光，不负遇见，不顾一切。

三四十已经心态渐变，心智成熟，忙碌于工作生活，追名逐利，心思冷却。

五六十，病魔找上门，酸痛折磨缠身，拼谁更命硬，谁更留恋。

或许还有七八十，老年公寓见。

这，就是匆匆一生。

死了，就会被遗忘，世间的一切，都不再与你有关，当你合上眼，所有都湮灭，或许某天，有人念起了你的名字，但你不能听见，因为，已变成了一盒灰。

人间，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