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又是秋天。
阳光斜斜地照在“醉相逢酒楼”二楼阳台的窗户上。黄应笑独自一人歪坐在床上喝着酒,陪伴多时的名剑“多情“正静静躺在桌上。剑柄与剑鞘浑然一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根白玉竿。
他望着窗外的一棵掉光了叶子的梧桐树,神情萧索。
曾经在梧桐树下看书的她,明日便要嫁与他人为妻了。
当初的海誓山盟难道只是一句空话?
哎!
他轻轻叹息,借酒浇愁。
“咚咚咚”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一个店小二走了进来。他连连弯腰,一脸不好意思的神情。
“这位客官真是抱歉,这房间被青云帮的大爷们承包了。您看要不移驾到别处?“
青云帮是当地第一大帮,手下帮众多达八百,经常干些杀人越货的勾当。店小二以为搬出青云帮三个字便能让他知难而退。
他仍在喝酒,仿佛压根没有听见。
一个穿着青衣的英俊青年走了进来,拿出了一块青色的令牌,上面写着“平步青云”四个字。
“这位朋友,今天是我们帮主的生日,希望你能够给个面子。“
“我已经很累了,不想动。“他没有看那令牌,只是看了看那握着令牌的手。
那双手很白,不是正常的白,明显搽了粉,如果不仔细看,可能看不到他手上的茧。
练武之人手上长茧本是常事。这青年竟是深怕别人知道他手上有茧似的。
“不想动,就得死!”
青年的脸色变了,那只搽了粉的白手中飞出十来道乌光,打向黄应笑。
黄应笑伸了伸懒腰,右手竟不自觉地接住了那些乌光。
青年两眼一亮,摇了摇头,叹气道:“哎,这位朋友,难道你不知道青云帮的暗器接不得吗?“
“为什么?”
黄应笑将暗器一件件排到桌上,继续喝起酒来。
“因为这上面淬了这世上最厉害的十九种毒,每一种毒都能致命。“
“好像听说过。”黄应笑用那只接暗器的手打了打哈欠。是毒将要发作?还是只想睡觉?
那青年见他仍气定神闲,不免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番,目光最后停在了那白玉竿上。他的脸色变了。
“你难道……不知阁下今日怎么到了这里。“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也是。在下为什么要问一个死人问题,打扰了。”
他弯下腰,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随后一步步退了出去。
黄应笑闭上眼,继续喝酒。
店小二已看到他的五根手指上都泛起了一条青紫色的细线。长线目前仍停在手指的第一指节上。
店小二指了指他的手,好心提醒:“客官,你中毒了。“
“我知道。”
“你有解药吗?”
“没有。”
“你会死的,你不怕吗?”
黄应笑没有回答。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店小二连连作揖道:“能请您到别处去吗?咱们还要做生意。”
店小二满脸为难,正担心他会赖着不走,却看到他站了起来。
“好吧。“
那人竟从窗口跳了出去。
这可是二楼啊。他真的不要命了吗?
店小二连忙跑到窗口处往下望。
窗外只有梧桐树在冷风中挺立,那人却不见了。难道他本身就是鬼魂,所以才不怕死?
……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
黄应笑在大街上游走,他不知要去向何方。虽然凭借内力压制住了剧毒,但一个时辰内如果没有服用解药,剧毒仍旧会爆发。
是去找解药还是去见她最后一面?
他想了很久,最后选择了第三条路。
静静地死去。
还是不打扰她了。可死在哪里呢?
“天地生我,我还天地。生死齐观,壮哉壮哉!”
他胡乱编了几句话,颠三倒四地吟唱着,忽得灵光一闪,向着城外走去。
他听说城外有一个义庄,义庄里停着许多空棺材。如果有穷苦人家买不起棺材,便可以到义庄处求一口棺材。作为代价,只要帮义庄做一件力所能及的事就好了。
此刻他已来到了义庄前,一见到义庄门口有两棵梧桐树,他便觉得心情苏畅。
死在梧桐树下,挺好。
管理义庄的是个骨瘦嶙峋的老人,他正搬了把椅子,坐在梧桐树下休息,就见到一个醉醺醺的青年来到了他的面前。
“老伯,我要买一口棺材。“
“不卖!要买到棺材铺去。这的棺材只能请。”
“怎么个请法?“
“你只要帮我做一件事,就可以了。“
“好的,你要我做什么?”
“我要你好好地活下去。“
黄应笑愣住了,他没想到这个老人竟会说出这种话。
“年轻人,不要老是一副寻死觅活的样子。等你到了我这岁数,你就知道活着毕竟是一件幸福的事。”
“哦。“
黄应笑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发现他苍白的鬓发里竟藏着一缕黑发,他又用鼻子嗅了嗅,竟嗅到了一阵香味,不禁笑道:“可是你并不比我大呀。”
他竟然说一个看上去八十多的人不比他大?难道他竟是一个活了几百岁的老妖怪?
那老人听了笑得合不拢嘴,他不停用手拍打着自己那比木棍粗不了多少的腿,随后猛地咳了起来。
“别装了,你什么时候来的?“
黄应笑竟一点也不体谅这老人,居然一掌拍到了他的背上。
只听呼呼风声,便知这一掌的力道极大。没想到他竟忍心对一个老人下如此重的手。
眼见他的手就要拍中老人的后背。老人一头扑倒在地,整个身子就地一滚,站起来时竟变成了个年轻女子。
那女人穿着一件月白色长裙,裙上沾满了灰尘,整张脸也灰扑扑的,但眼中却含着笑意。
“公子,你打死我难道不怕我家小姐伤心吗?”
她说出的话竟是男人的声音。
这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
黄应笑摇了摇头:“你来这儿干什么?是你家小姐让你来的?”
“难道我就不能自作主张,过来看你?“
这次竟又变成了个甜甜的女孩子的声音。
“我背着小姐偷偷来看你,难道你就一点也不感动吗?“
这次她又变成了一个粗嗓子的男人声音。
“好了,算我怕你了。你能正常一点,好好说话吗?”
女孩悠悠地望着他,眼中似有怨恨:“你都要死了,我还能正常吗?“
“你怎么知道?”
“我又不是瞎子,你看你的手!”
少女简直要哭出声来。这次是女人的声音。
黄应笑抬起手看了看手掌,手上的青紫线已蔓延到手腕上了:“我就算不想死,但也非死不可了。”
“我来了,就不会让你死。“女孩的语气坚决地让他愕然。
“你有青云帮的解药?”
女孩摇了摇头。
“那你有什么?”
“我有一句话。“
“什么?”
“我是说我只要说一句话,你就不想死了。“
黄应笑问道:“你说说看。”
“小姐被抓了。“
听到这句话,黄应笑就变成了一阵风,瞬间消失了。
再看到他时,已在一里开外。
女孩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幽怨的眼神更凝重了。
无论何时,小姐在他心中都那么重要么?
……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黄应笑来到了慕容府前。这个正在筹办婚礼的地方,门口竟挂着两盏白灯笼。
门虚掩着,看门的侍卫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推门就进,一直走到大厅里,都没有遇到一个人。
当地第一富商的宅邸里竟然一个人也没有。
虽然没有人,但是有东西。
一个棺材。
没想到他竟在这里又见到了一个棺材。
棺材盖是开的。里面躺着的究竟是谁?会不会是她?
他竟不敢去看。他不敢看到她死在他的面前,连想也不敢想。
“来都来了,不看看么?”
女孩出现在他的身后,两只手搅在一起贴在后背上,身子微微晃动。
“谁下的手?“
“青云帮。”
“青云帮?“
“你以为他们真的是为了给帮主祝寿才包下整个酒楼的吗?他就是为了对付你!”
“哦。那么她也是被青云帮的人绑的吗?“
“没错。”女孩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你肯定想问我是怎么逃出来?是不是?”
黄应笑没有说话,没有说话的意思就是默认。
“是向你发暗器的青年让我来找你的。他是青云帮的人。小姐也是被他抓走的。”
“她现在到底在哪儿?”
“我不清楚,只有那个人知道。“
“那他又在哪里?”
“这里。“女孩指了指那口棺材。
“这里?”
黄应笑将头伸到棺材里一看,原来棺材里没有人,只有一只狗,死了的黄狗。
“这是什么意思?“
女孩低垂着脸,眼睛看着地面:“他要你对着这棺材磕三个头,并说“爹,你死的好惨啊“,才能说出他在哪里。”
“啊?”
“你也可以不见他。现在就可以走。但你一定要活下去,只有活着才能去救小姐。“
黄应笑简直哭笑不得。难道真要他对着这死狗磕头?
他的膝盖真的要跪在地上。就在这时他忽然一只手放在棺材盖上,仔细看了看那棺材,死狗边上好像有一片梧桐树的叶子。
他转身就往外面走。
“你不想见他了吗?“
“我已知道他在哪儿了。”
“你知道?“
女孩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连忙跟了上去。
他在走,在往义庄走。
当他走到义庄的门口时,那青衣人真的就站在那里,微笑着看着他。
“你不笨。”
“她在哪里?“
“棺材里?”
他的拳头捏紧了。
“放心,她还没有死。”
他的手又放松了。
“不过也快了。“
“……”
“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我会逗你玩?“
“我现在算明白了。”
“明白?“
“我终于知道你是谁了?”
“你当然应该知道我是青云帮的人。“
黄应笑摇了摇头:“不,你是她未过门的相公。”
青衣人的脸色变了,他缓缓点了点头。
“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你把她钉到了棺材里。”
“就这?“青衣人眼中露出轻蔑的神色。
“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把她钉在棺材里了。”
“你知道?”青衣人一脸不信。
“当然。”
“那你说说,为什么?“
黄应笑一字字道:“因为你发现她根本不爱你。”
青衣人板起了脸,这次轮到他的拳头捏紧了。
“笑话,她怎么可能不爱我。她都要跟我成亲了。”
“如果一个人会把自己的未婚妻钉在棺材里,我想她是不会再嫁给你了。“
青衣人仰天大笑:“哈哈哈,其实我是骗你的,她根本就不在棺材里,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我是被她叫来这儿的。这是我们给你开的一个玩笑。她说你一定会来。”
“你可以这样说。“
黄应笑向义庄里面走去。
青衣人拦在门口,他的手中又飞出数道乌光。
黄应笑这次用剑鞘挡下了乌光,没有用手。手掌上的青紫线已蔓延到手肘了。
黄应笑的剑已缓缓出鞘。
“有些玩笑是开不得的。“
一寸
两寸
青衣人飞快地向后退,退到了一个棺材前,伸开双手。
“我不会让你把她从我手中带走的。她本应该是我的,永远都是我的。“
黄应笑踏进了义庄的大门。那青年的眼中竟有白光闪烁。是害怕死去的泪光还是计谋得逞的笑意?
“公子,你快退出来!千万别进去!”女孩在后面叫道。
说出这句话,女孩整个身子向后一仰,竟直愣愣地倒在地上。她的眼珠中逐渐失去了神采。一根细长的白针钉在了她雪白的脖子上。
黑压压的人影从义庄各个角落围了过来,瞬间将义庄里里外外围得严严实实。
人很多,但停下后就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甚至连呼吸都没有。每个人的眼睛都盯着黄应笑。每只手都按在兵器上。
每个人都有兵器。就连那青衣人的手中也多了一根白色的圆筒。那夺命的白针就是从圆筒中发出。
黄应笑看到那圆筒里有许多密密麻麻的小孔。为什么只飞出了一根针?是只有一根?还是剩下的只为打在他的身上?
“现在一个时辰快到了。“
青衣人的脸上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你还撑得住吗?”
黄应笑没有说话。如果非得要用剑来说话的时候,他是不会说一句话的,一个字也不。
现在正是用剑说话的时候!
当他出剑的时候,黑暗的义庄一瞬间亮如白昼。
没有人相信一把剑可以杀死一群人。
可是他们错了。
所以他们死了。
白玉的剑身忽然碎成千百个碎片,宛如漫天雪花洒在众人身上,在众人的喉咙上留下一道深深的伤痕后又在一条白线的牵动下聚拢成一把剑。
宝剑入鞘。众人倒地。
黄应笑打开了那青衣人誓死守护的棺材。
棺材竟是空的。
她会在哪里?
一个个棺材都开遍了。里面有她的父亲,她的母亲甚至她最喜欢的小波斯猫。但就是没有她。
她呢?
黄应笑只有苦笑。
“你不该杀了他。”她的父亲哀叹道,“他虽然不是人,但只有他才知道她在哪里。“
“不要紧,只要我活着,就一定能找到她。”
“你不是已中了毒?“她的母亲用手帕抹着泪,她已看到那要命的青紫线已爬到了他的肩膀。
“只要我不想死,我就死不了。”
他淡淡地一笑,用一只手按在那青紫线上,一运内力,那青线似乎回退了一点。
暂时压制住了。
他的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奇怪的想法。这一切的主使真的是倒在地上的这个年轻人吗?会不会是……
不管怎样,一定要找到她,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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