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旮旯村，大吴家传出她闺女坷垃——不，坷垃现在是大吴婆子的儿媳妇——的凄厉哭喊。邻居们刚刚在大吴家喝完喜酒，本来回到家还没有灭灯睡觉，听到邻居家的吵骂声，哭嚎声，都匆匆关了门窗，关了灯睡去了。日子和往常一样，六七个时辰之后，他们起来，上茅房，做饭吃饭，上地劳作。他们想，坷垃慢慢也就接受这样的安排了。
昨夜，养女坷垃被她娘大吴婆子伙同小吴婆子强行脱个溜光，塞进大红喜字的被窝里，两个吴婆子才满意地走出门去。大吴婆子抱着坷垃的刚刚还穿在身上的所有衣服，重重地把一句话关在门里，狗子，你个窝囊废快上了她！然后就听见砰一声关门，又听见锁头入门鼻，咔嚓锁上的声音。
狗子看看床上蜷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的坷垃，蹭一下蹿上床，钻进被窝里。
这头狗子钻进去，那头坷垃钻出去。坷垃跑到窗边喝道，你敢胡来，我就敢跳窗出去。我豁出去脸不要也把这一身亮给全村人看！坷垃拽开两扇窗户，像一只雪白的猴子窜上窗台，作势就要跳出去。
狗子赶紧服软了，坷垃坷垃，我不碰你，你快下来，让人看见！
后来，坷垃穿上狗子的外套，还是从窗户跳出去，一溜烟不见了。
天亮了，邻居们本想下地干活，却听见大吴婆子哭嚎起来，你个土坷垃，早知道这样，当年我就不把你捡回来，费了我成囤的粮食……
有人说，坷垃昨晚挣脱狗子跑了，也有人说，坷垃是狗子放跑的。无论如何，养女坷垃没做成大吴婆子的儿媳妇，丑陋的狗子怕是找不到媳妇了。
果然是这样，狗子一直到了四十岁了，还没和女人一起做过体育活动，而大吴婆子也两只眼睛失明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娘俩本以为日子就这样如一潭死水，不想某一天翻起波浪。
一天中午的时候，狗子睡午觉，他要积蓄力气，下午还要锄地。大吴婆子摸摸索索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院里的树下，听着鸭叫狗咬，似乎在想什么，也似乎什么都不想。
一个人的脚步轻轻进了院里。大吴婆子身上唯一好用的就是耳朵，她觉得脚步陌生，仔细听了又觉得似乎熟悉。
谁？大吴婆子问。
脚步声停在大吴婆子跟前三米远。
你找谁？大吴婆子又问。
娘！一声轻轻的呼唤， 就连大吴婆子都没听清。
娘娘！我是坷垃！
大吴婆子终于听见了，刹那间泪水从干瘪的眼眶里流出来。
娘，你的眼睛怎么了？坷垃哭着说。坷垃几步奔过来，双手扶起娘。大吴婆子颤巍巍地站起来，张开双臂抱住坷垃。但瞬间就甩开坷垃的胳膊，冷冷地说，别叫我娘，咱俩自从你跑的那一天，就不是娘俩了！
娘，你是我娘，永远都是！坷垃哭起来，噗通跪下，抱住大吴婆子的两条腿，把眼泪都抹在婆子脏兮兮的裤子上。
坷垃！狗子出现在门口，他叫。他大步走过来，拉起坷垃。
哥！坷垃看着昔日的大哥，百感交集。
你哥到现在都没媳妇！都是因为你！我大吴家是要断后了！大吴婆子愤愤地说。她踉踉跄跄地走回屋去，咣当光上门。
坷垃想跟进去，却没拽开门。里面栓上了。坷垃就在门外和娘说了许多话，也和狗子说了许多话。
坷垃当年穿着狗子的一身宽大的外套跑了以后，到了外省，四处流浪，终于在一个小城找了一份活，定居下来。后来嫁了人，生了一双儿女。她时常念起养育她的娘来，可她不敢回去。二十年过去了，将近四十岁的坷垃终于回来看她的娘和大哥。
娘俩一个门里一个门外，说了半天，娘仍是不能原谅曾经的养女。娘最后把一句话隔着门扔出来，像扔出来一把刀，不能给我当儿媳妇，就还我命来！然后任坷垃和狗子怎样说，都不闻门里声音。
坷垃在院里转来转去，最后下定决心，对狗子说，大哥，你过来。坷垃前边往柴房里走，后边跟过来狗子。
到了柴房，坷垃说，大哥，我同意给你当媳妇但是——但是只能今晚一夜。明天我就走。我有男人还有了儿女，我有了一个家。我不能给你一个家。我的身子只能给你一夜。坷垃说着，脸上泪水滚滚流下。她开始脱衣服，她准备就在这软软的柴草上，让大哥拥有一夜的爱情。
坷垃刚解开一粒脖颈处的扣子，狗子就突然上去抓住了她的手。狗子感觉触电一样，又赶紧松开，妹子，大哥不需要你这样。狗子转身走出去。
坷垃在柴房住了一夜，狗子在外面柴草垛睡了一夜。坷垃临走，大吴婆子仍然没给她好脸色。坷垃留下许多钱。坷垃说，娘，我不能尽孝，回去我会给你寄钱的。坷垃又说，大哥，你一定找个女人，给咱大吴家留个后，有困难就给我写信。我给你留好地址了！
坷垃出了门，走到街上。有人认出她来，就在后面指指点点，大吴婆子白养她了！也有人并没有发表评论，只是不住地唏嘘和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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