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老师

初三时，班里换了一位新班主任。个子不高，一张圆脸特别白嫩，甚至想用水灵来形容。整日笑容可掬，加上稍显敦实的身材，我暗地里常把他与“哈啦”菩萨联系起来。

杨老师的确有一副菩萨的心肠。记忆中他从未呵斥过我们。他教我们数学，而我们班的数学成绩，除了几位男生与极个别的女生，差不多可以用一塌糊涂来形容。即使这样，他依旧微笑授课，板书、讲解，什么都不含糊。有一次，他小黑板上出了一道几何题，现在想来，应该是课后拓展，属于较难的题目。他叫我们看了题目之后，思考解题思路。过一会，他叫了我的名字。天呐，其时我已近视（估计是躺着看书导致），对于小一点的板书，根本就是白茫茫一片。我涨红了脸站在位置上不知所措。杨老师笑眯眯地等着，见我的窘样后问我怎么了。我这才支支吾吾地说了自己看不清题目的事实。下课后，他找到我，告诉我该去配眼镜，否则会影响学习。此后不久，我毫无悬念成为“四眼狗”一党。不过，那黑板上的字，真是线条分明，清晰精神，似乎可以一下子深入你的脑髓，让你形成思路。

当然，一辈子也忘不了的是他黑夜骑行30里送我回家的那一次。

1987年那时候，读中专对于农家孩子是鲤鱼跳龙门的最佳途径，因为一旦考上，农转非，毕业后工作包分配。因此，考上中专是我们不少成绩可以的农家孩子的梦想。

中考后，学校把我们这些有望考取中专的学生集中在一块继续辅导。清楚记得，是在学校最后一幢教学楼的一楼教室，我们四个毕业班的部分学生组成了一个新的集体，大家都为这场梦想之仗努力！

一两周之后的某一天，我突然被告知没有参加中专考试的资格，说是按照中考分数排名不在之列。刹那间，我有天昏地暗的晕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失落无奈伤心，还带着对自己不争气的自责！一堂课之后，我开始去了解哪些是“落榜者”。当我知道与我中考分一模一样的同班同学他有考试资格时，小小年纪的我居然也一下子明白自己被“后门”掉了，但我除了愤怒与委屈，还能做什么呢？

找班主任杨老师去！老师宿舍就在辅导教室同一排。我顺利地找到了杨老师，哭诉着自己的疑问。杨老师一边安慰我一边似乎也束手无策。而我，除了哭，还是哭……放学了，我哭着不肯走；天暗了，我哭着不肯走。我没有好的家境，没有可以为我主持公道的人，我能做的只有哭……最后，杨老师没办法了，把哭累的我架上他的自行车，把我送回家。到家时，只记得那时的夜广播已经停了，父母自然是着急万分。但对于我的遭遇，老实巴交的农民又能做啥呢，除了感谢杨老师的好心护送之外，他们有的只是对我的怜惜。

直到后来上了高中，才知道原来有好几个比我分数低多了的同学也去参加了中专考试，社会的不公、现实的残酷再次深深教育了我。我想，杨老师当时是应该知道内幕的，甚至或许也是为虎作伥的一员。

这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我宁愿它埋在了那个曾经给我许多快乐的初中里。我没有参加毕业联欢会，毕业后也没有跟任何老师有过联系，只听说，没几年杨老师调到绍兴去了。

去年，毕业30年同学聚会筹备。同学们找到了许多老师的联系方式，他们让我去邀请老师。电话接通，自报家门。杨老师似乎有些激动，带着抱歉的口吻说:“我记得你，那次中专考的事情一直在我心底……”我立刻打断了杨老师，说:”杨老师谢谢你，我知道那不是你一个小小的班主任所能左右的。”

的确，自己做了老师之后，渐渐地，我明白，很多事情，一个班主任，一个老师做不了主。面对我当年的责问与委屈，杨老师的内心一定有难以言说的难受，他能做的，也许只有劝慰与安抚，只有在黑暗中骑行30里把我安全送到家。更何况，这件事他记住了30年，我想那晚回到宿舍，他也一定彻夜难眠。

同学会那天，终于又见到了杨老师。时隔30年，老师还是那么亲切，比起当年，又多一份慈祥。

他说，真想回到过去，再给我们上数学课，带我们上驼峰山，帮我们拍很多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