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妖

女妖大多很美，摄人心魄的那种，勾了世人的魂去，囫囵吞下，以保持人形。

她们大多住在山洞里，蝙蝠裔的白天栖在洞顶上，夜里就扑腾着翅膀飞到夜市里勾魂吸血；鼠裔的则吱吱吱蹿下山去，专咬养猫男人的皮肉；蜘蛛裔的就不分白天黑夜，仗着自己又长又细的腿来勾引人，到手后就吐出细丝勒死他。当然也有不那么可怕的，不过就那么一个。

她是蝴蝶裔的，她不吸血，也不咬人，更不会吐丝，她从未出过山洞——因为生的丑陋。要说蝴蝶怎么会丑陋呢，她也想不明白，或许正因为如此，她才会被自己的同族遗弃在花丛里，被夜里出来觅食的蝙蝠捡回山洞。

“蝙蝠姐姐，你带回来个什么东西？”老鼠小妹有些不满。

“蝴蝶咯。”

“不会吧，她跟你长得好像呢。”

蝙蝠不说话，但她也正因为觉得这蝴蝶跟自己有几分像才好心收留了她，每晚出去觅食的时候也总会给她带些花蜜回来。

“喏，今天是槐花蜜。”

“多谢姐姐。”

“吱吱吱，我今天咬的那个男人啊他是个巫术师！我在夜市上看他变了好久，一会变成老爷子，一会变成小毛孩，最后他变成了一个女人，脸蛋比我还俊俏，哼！我就不开心！”老鼠小妹嚷嚷着进了洞。

“所以你就把他咬死了？”

“那可不！不过在咬死他之前，我逼着他教会我怎么多重变身的咒语，那个……丑蝴蝶，你来，我教教你。”

蝴蝶坐过去，老鼠一阵叽里咕噜的咒语之后，蝴蝶周身一圈烟气弥漫，拨开烟雾之后，众妖都瞪大了眼睛——蝙蝠在她的头顶盘旋，蜘蛛围在她的脚边，老鼠更是兴奋的吱吱叫个不停。

“居然把你变得比我还俊俏！”老鼠小妹拍着她的肩膀，“明晚跟我去夜市玩一玩吧，有个养了虎斑猫的男人太难缠了，你帮帮我。”

“我……我可以吗？”蝴蝶扯着自己的裙角。

“不试试怎么知道！”

“我想睡了，能把我变回去吗？”蝴蝶有了人形之后实在是觉得这山洞有些狭小了，都不够自己躺下。

“啊呀！”老鼠一拍脑袋，“我忘了让他教我怎么变回去了！”

“什么？！”“那这山洞不得挤死！”“一个大活人睡在这我们还怎么睡啊！”

“要不……我睡在洞口吧，也凉快。”蝴蝶走到洞口，合衣躺下。

洞里窸窸窣窣一阵，就恢复了安静，蝙蝠倒吊着盯了蝴蝶一会儿，也睡了。蝴蝶想着明天终于能去夜市走一走了，有些兴奋，吹了一夜的风，没能睡着。

终于夜色四合，老鼠小妹装扮好了自己，就拉着蝴蝶跑下山去，直奔夜市。东窜西窜，老鼠小妹怎么也找不到那个养虎斑猫的男人了，只能作罢，领着蝴蝶一一观赏店铺。

蝴蝶停在了戏台前面，觉得台子上的旦角儿甚是好看。

“这是唱戏的，知道吗？”

“我也可以唱吗？”

“要学的。”

老鼠小妹径自走开，蝴蝶虽是不舍，也只能跟着走了。

夜里，卧在洞口的蝴蝶满脑子都是那旦角儿的眉眼，满耳朵都是那旦角儿的细嗓。她决心要去学戏。

太阳升起的时候，蝙蝠被刺痛了眼，朝洞口望去时，发现蝴蝶不见了。

“快起来！蝴蝶呢？”众妖被蝙蝠惊醒，都开始到处找蝴蝶。

“啊，她会不会是自己下山玩去了？”蜘蛛说。

“鼠妹，昨晚你带她出去时，她可有心动的男人？”

“没有啊，我们一直在逛店铺……啊对了！她昨晚看戏看了好久，该不会是学戏去了吧！”

“就是了！”蝙蝠很想冲下山去把蝴蝶纠回来，奈何自己不能见光，只好委托蜘蛛和老鼠一定要找到她。

“君不见——满山红叶，尽是离人——眼中血……”蜘蛛和老鼠寻着戏班子的声儿找到了蝴蝶，她正在开嗓。

“蝴蝶！”

蝴蝶一惊，旋即被老鼠抓住了胳膊。“姐姐，你怎么……”

“你说我怎么来了！不说一声就跑出来学戏，你有良心吗！”

“我又不是不回去了……师傅说我可以不跟着戏班子睡在一起。”

“你倒是好，有了人形也有了人性！都叫起师傅来了。”

“那你倒是把我变回原来的丑蝴蝶啊！”蝴蝶眼里噙满了泪，“我也想过我自己的日子啊，之前都是靠你们救济，如今我想靠我自己。”

老鼠不吱一声，拉着蜘蛛走了。蝙蝠知道后，心里一紧，却也只是偶尔到夜市上看看戏班子。旦角儿始终不是蝴蝶。

蝴蝶终于成角的那天，不知哪来的消息，整个洞的女妖们都来捧场了，蝴蝶站在戏台子上，泪别的那场戏演到了极致。

一片喝彩。

女妖们都抹着泪回洞去了，那一晚蝙蝠没有吸血，老鼠没有咬人，蜘蛛盘腿坐在洞口。

“既然我们没法把蝴蝶变回原样，那就由她去吧。”蜘蛛说。

“她也不想变回去吧，毕竟因为长相被抛弃过，现在成角了，日子过得多舒坦。”老鼠说。

“可是她抛弃了我们。”蝙蝠倒挂在洞顶说。

蝴蝶整日的练习，整晚的唱戏。她眉眼纤细，哭的梨花带雨，能将人心揉碎。蝙蝠时常坐在台下，蝴蝶或笑或哭，她都面无表情。

有一晚，蝙蝠出洞觅食异常的早。戏班子照常搭台，蝙蝠却早早坐在了台下。人渐渐多了，蝴蝶在千呼万唤中出来了，唱了一出又一出戏。

“君不见——满山红叶，尽是离人——眼中血……”正唱着，蝴蝶周身忽然升起了一团烟雾，下面的人都以为是戏班子的新把戏，个个拍手叫好，只有蝙蝠面无表情。

烟雾拨开时，众人皆作鸟兽状散去，尖叫着，咒骂着。

“妖怪！”“丑妖怪！”

那蝴蝶耷拉着如蝙蝠似的翅膀，蜷缩在戏台上，华丽的戏服落在一旁。

蝙蝠踏上戏台，聘聘婷婷。弯腰托起丑陋的蝴蝶，展开翅膀。

“我带你回家。”

“家……家只能回一次。”

“她们都在等你，酿了好多槐花蜜。”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

蝙蝠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伸手掐死了蝴蝶，一如当年掐死蝴蝶父亲般轻而易举。

“你们都抛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