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昏昏沉沉中,她被一阵尖锐的吵嚷声惊醒。
天还黑着,星光璀璨的天空依然似幽眸般的深邃,身后白烛燃耀的营帐依然似坟冢般的宁静。
夜,还未过。
泪,还未止。
悬着的心.........
还未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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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绕到帐前,见正是斯琪萨在与郢昭辩驳拉扯着,那般毫不讲理地往里冲的架势和先时的自己一模一样。
她知她关心他,担心他甚至胜于自己。但此时,她不能让她进去!否则既害了她,又害了秦陌寒........
只因他们此时都不清醒!她已失去理智的焦灼关切、他亦失去冷静的无助渴求——终究会在不受意志控制之下酿成大错!
她不知是谁把消息传给她的,也不知是谁嫌今晚的戏唱得不够精彩,非要借此良机将这皇家的家事丑闻抖给北隗隅,以便教这不管不顾的小公主也来闹一闹!
眼见他们二人搏得正激烈,域北姑娘那狠辣乖张的性格像是生来用作拼命的,就连郢昭也快招架不住了,但他清醒地知道:一旦赔上公主的清白——无论是哪位公主——将军就再也没有翻身洗脱的可能!
此时,他正张开一双修长的手臂袒身直挺挺地挡在门口,离胸前不到三寸的空中悬着一把刻簪柄的短剑,刃尖在悠悠深夜的簌簌风中发出嘶嘶哨鸣。
斯琪萨两眼冒光,正怒气冲冲直勾勾地盯着他,此时她可管不了别的,什么陛下的命令、什么他的荣辱地位、什么他与陛下的纠葛.......她统统管不了!现在她只知道若他一直隐忍下去,那药会伤身折寿,抑或现下就能立即引他归西!毕竟那失传已久的药对于所有人都是一个秘密,她不能冒这个险!
她方见到他,自认识到自己对他有情以来第一次见到他,还没来得及和他多说几句话.......即使他不记得自己,时间会让他记起,但至少——他要活着!
若今夜那舍命之人注定是自己,便也甘愿认了这命!
此时,她不想后退,不能后退!自己既与他不相识也没有任何情感,若他一味阻拦,宁可杀了他!
若离见她动了杀气,忙快步走上前去:
“闹够了没有!?”说着便伸手去按她持剑的手臂。
她却不放,仍直挺挺地以刃尖指着郢昭。
郢昭见若离前来大吃一惊,担忧的神色尽显于脸:“公主怎未走!?”
斯琪萨听了这话,尖厉责疑的目光立即转向若离——那张严肃责难中带有些许委屈的脸与就在几个时辰之前认识的那个洋溢着娇羞幸福的面颜迥然不同!若离甚至怀疑这是不是刚刚认识的那个开朗活泼真挚烂漫、开玩笑无底线的小丫头!
她敏敏唇:“我方才........进去了,他没事,有些醉了而已。”
本不想说的,可不让她放心恐怕她是不会轻易罢休了。既然话都说到了这般地步,不说清楚更让她误会。
“你哭了?”
她望见若离脸上半花的妆和泪痕,还有依稀褶皱的衣领........
“没......没有......”
若离不自然地将头偏移开,目光游离闪烁。她一时不知如何解释,胡乱编着理由:
“方才.......路上碰见大哥了……他......“
“我方从太子那儿过来!”斯琪萨一口打断了她的话。
若离突然望向她,她瞬间明白!:那告诉斯琪萨消息的“恶人”竟然是大哥!此事涉及父皇,更涉及自己,他不便出面,便利用她的执念舍了这小姑娘的清白来救自己、救秦陌寒!毕竟如若是她,日后也不过让她入将军府,总比多添几个父皇精心培养的“一品女官”来得划算!
若离突然对她徒生悲悯,但她似乎毫不知情......或是此次.......
甘愿被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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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琪萨被她看得很不自然,她垂下头,目光游离着:“你是说......你进去了?”
“嗯。”
若离垂下眼帘轻轻点点头。
本以为到此为止了,她心有芥蒂也便如此忍了。可她接下来的话却实实在在扎了若离的心、令人顿时汗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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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出来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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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冷的一句,很轻、很轻、很淡.......
仿佛过耳浮烟........
却霎那间将两人隔了万丈之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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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离大惊失色地望着她——望着她那张孤傲清高而又陌生冰冷得仿如债主的面颊……她的眼神中透出的竟是满满的责怨!
她在谴责吗?她在质问自己吗?她凭什么?!
他又凭什么?!
这背后的层层关系、处处陷阱她尽皆不知,她凭什么不管不顾朝自己叫嚣?!凭什么要求自己爱她所爱、愿她所愿、舍她所舍?!
自己没有义务去救他!自己与他素昧平生的感情还没有深到让自己牺牲了清白去救他的性命!他又凭什么值得自己这么做?!
她在谴责什么?!这是自己的错吗?自己若有错便是不该一时心软牵涉其中,被她一心当了敌人、又一心当了懦者!
若离越来越清晰地看到:此时的她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如饿狼一般饥不择食!
可再怎样,好歹相识过、认真过、默契过、欢笑过........她凭什么不假思索、如此轻易地决定了割舍自己的清白去救她念的人?!在她心中除了他就没有别人了吗?
自己比起他........
倒显得一文不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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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禁怀疑面前的是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仿如毫无隐藏天真烂漫的小姑娘.......
她突然间变得好陌生,好遥远......
“斯琪萨.......”她惊惶地望着她......一直望着,却瞬间无了接下来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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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琪萨深吸一口气,高傲地将眼神移向一旁,变着声调冷言冷语冷嘲道:“七公主殿下您乃天之贵体洁身自好,不似我们蛮夷女子不懂礼仪不顾廉耻!你们皇家的什么弯弯绕我不懂也不想懂!我现在只知道人命关天我要救他!!!”她说着便提着短剑向郢昭早已放松警惕的门帐快步走去。
那句“人命关天”让若离晃了下神......是啊,再怎样是一条人命,她不知为何佯装事不关己地漠视他的性命........不知为何长久以来的积怨竟让自己偏偏对他如此心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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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瞬间回过神,忙反应过来迅速转身追过去:“斯琪萨你别进去!”
她是真的担心她!担心她一时冲动酿成自己都无法承担的后果、到时追悔莫及!
若离迅速追上去一手扳住她的肩。只见她猛的咬紧牙关:
“走开!”
一个迅速的横扫回身,手中的剑霎那间在若离左脸上留下了一道不浅的裂痕!伴着一股近在咫尺的浓郁血腥味,她顿时感到脸上像燃烧起来般火辣辣地疼。
斯琪萨的眼神中闪现片刻的惊异无措,她方才料想到的要给她点颜色看看才好让她知难而退,可唯独没想到的是竟然正中面颊........
她来不及多想,趁着郢昭慌了神似的四处大呼来人,径自收了剑转身掀开帐帘,毫不犹豫地跨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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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着火把围上来的守夜兵士婢女愈来愈多,若离只借着那愈来愈小的人墙缝隙望着她愈来愈模糊的背影消失在翻飞的门帘间……心中五味杂陈……..
或许.......有那么一瞬.......
她希望她去!
她有自己没有的勇气,有自己没有的执念和关怀,她能给他自己或许永远无法给予的牺牲与爱!
她能救他......也唯有她能救他........
因为诚,因为真,因为心甘情愿。
.........
她不知明日会发生什么。
不知明日她是否还坚定,
而他又会如何抉择.....
只是很累、很乏......
她只愿明日的事明日再想,现在只觉脸颊生疼得厉害,似乎还有什么液体顺着脸颊滴落而下……
她知道——
那不是泪。
.........
.
郢昭遣了两个婢女送她回去,一进帐门,便见楚樱正欲急匆匆地出去。
见若离平安回来,她才松了一口气,忙扶住她关切问道:“这是怎么了?!快取药来!”她焦急地吩咐着身旁的宫女。
就在几个时辰前因几句无心的话徒惹的那些嫌隙仿佛在瞬间荡然无存了。各自心中明晰,那些话几分真几分气,也便能一笑而过不再计较了。若离微微含笑静静地望着埋头慌乱忙着取药的楚樱,脸上的伤痛也渐渐轻了几许。
楚樱持着药囊小心翼翼地轻轻按着她血色模糊的面颊。她痴痴地望着面前这双充满赤诚与担忧的瞳孔散发的莹莹异彩,轻启朱唇:
“他——”
她知道,她亦担心他。
声音虽小,但那细微的唇齿动作却又一次扯动了脸颊的伤口,她默默隐忍着愈演愈烈的痛楚。
“嘘!别说话!”
楚樱忙温柔地轻声打断了她。
她望着她,
没有人跟她如此亲昵地说过话,这不似奴仆,不似挚友,倒似亲人.......
.......
她轻轻合起薄唇不再说什么,嘴角微微颤了下,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弧度。
.
楚樱为她处理好伤口之后收了药箱,从旁边案上端来一盏茶:“方才太子殿下来过了,言今晚公主有些醉乏,嘱公主饮了醒酒茶再安寝。”
若离从盘中将过茶盏,已经冰凉了,许是很久前送来的了。
“若是凉了,我再去热!”楚樱正欲拿回来。
“不必了!正好清醒。”
她说着毫不犹豫将茶一饮而尽。
.
楚樱默默为她铺好了床榻,伺候她上去静静躺着,始终未言一句话。
她一直犹豫着欲言又止的模样,若离看在心里........
她知道,她担心他。
她也知道,她更懂得轻重,更识珍惜眼前的。
她是善良的,不愿害了自己惹了疼,她的每一分细腻不知何时已在自己心中......不知不觉地渐渐积累成了一片无法抹去的赤诚。
过了几时,困意袭来,她便渐渐睡去……
.
乏了、累了,
她睡得很沉。
.
很长的一梦......
.
梦中
她看见采菊.......
不似彩蝶、不似莹儿、不似斯琪萨......
.......
不似那些赤诚的
各有她们在意的
一旦在意了,
赤诚便无了........
.
甚至倏然不知她骤然葬于那片深夜是灾是幸......
人皆会变.....
几分真挚也会变......
她亦然。
.
但上天根本未曾给她机会!
......
由此——
她将那最美好的影子留在最后一刻......
永远美好着、追忆着......
.........
而那片永世凝固的赤诚,
便随着最深沉的伤痛……
时刻浇铸着内心深处不知何时深深埋葬的坟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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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世........
停留于此。
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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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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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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