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再次看见眼前这座古老的土房子,恍惚间。三爷爷走了六年了。
俺这三爷爷和别人不一样呀!三爷爷留着长辫子,留着一条从清朝开始留下来的长辫子……
三爷爷是1920年生人,家里有兄弟四人。因为是家里的老小,所以我那老奶奶,格外地疼爱这个小儿子,大的儿子都上坡拾草拉柴干农活,只留下这个小儿子帮着老奶奶在家里推磨,QIA峠dei,这个dei是俺庄里用来把高粱谷子褪皮的一种工具。
从小,老奶奶就给他扎小辫子,当然那时候也是兴扎辫子。后来老奶奶去世了,俗话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个扎小辫儿的习惯我三爷爷可是一直保留了下来!解放以后,政府也提倡铰辫子,他也响应号召剪了,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又留起来了,这一留就留到了老。
三爷爷成年之后,正赶上战火纷飞的年代,他也大辫子一甩,奔赴了前线。不过没过了多长时间就回来了,估计是仗已经是打完了。回来以后,耳朵也受了影响,别人说话他经常听不见。小时候,我们和他说话都是高声大嗓子的。
当兵回来以后有的时候还经常跑到村东边的土地庙子上,骑在土地庙上,做着骑马飞奔向前冲的姿势。就为这事,村里人都喊他“嘲巴 ”。不过在孩子们的心目中,他可不是“嘲巴”,因为他每次看见小孩子,总是笑眯眯的说,小孩小孩,你过来,我给你讲个瞎话,我给你讲瞎话听……
三爷爷一辈子没有成家,就是靠种地放羊维持家用。在我的记忆中他总是悠闲地扛着锄头伺弄他的几亩山地,或者拿着羊鞭温柔的对待他的羊儿,一副悠然自得的闲人形象……
三爷爷去世了。说是早上起来吃了早饭以后,用擦床擦了方瓜,拌上了玉米面子喂鸡喂鸭,忙活完以后上炕头上歇歇。结果是躺下以后,就睡着了,就走了,走的时候一点都没受罪………村里人都说,三爷爷生前不争不抢,吃斋念佛为人行善,是他自己修来的福,所以才走得那么的安静……
三爷爷享年93岁……
那只小猫也在不久后去了那个世界。祝愿老人家在那个世界里更加快乐,不再孤单,不再饥饿,不再痛苦。
02
小时候印象最深的是我这个三爷爷会看病。
说起来会看病,恁又要问了,恁这三爷爷是什么时候学的医生?在哪个大学学的医生?什么时候拿的医师资格证?拜得哪位神医为师?
这个我们无从得知,反正小时候小孩子有个小病小灾的,总是先想到去找三爷爷看看。
这一天家里来了客人,亲娘好酒好菜招待,改善生活,煎了几条海鲅鱼。家里小弟吃鱼吃得急,一不小心,鱼刺卡在喉咙里,往上吐吐不出来,往下咽咽不下去!!
没有办法,喝水吧,多喝水能不能冲下去?好,咱那井里有的是水,甘甜甘甜的,喝吧!喝吧!两大瓢水下去,肚子倒是满了,可喉咙里的鱼刺还是上不来下不去,这可怎么办呀?
吃馒头往下咽咽?亲娘赶紧拿来雪白的馒头,弟弟也不含糊,大口咬着馒头往下咽,可是一个馒头都吃下去了,喉咙里的鱼刺还是上不来下不去,这可怎么办呀?
这时候,呼地一下想起来了三爷爷。我三大爷家小哥哥自告奋勇,说:“我带着小弟去找俺三爷爷看看”!
三爷爷家往在村东头的土地庙西邻,小哥俩一前一后急匆匆地到了三爷爷家。
慈眉善目的三爷爷详细地问了问来由。
三爷爷笑咪咪地从水缸边上找出一个小泥罐,拴上根麻绳,嘱咐我小哥哥:“小孩,你拿着这个小罐,到西边子菜地里的那口井去打水。切记切记,去不回头,来不回头。在路上有人和你说话,你千万不要搭腔!”
小哥领命,拼命点头。提着瓦罐雄赳赳气昂昂地往菜园子走去。
弟弟则在三爷爷家里耐心等待。
半大小子腿脚飞快,不到一袋烟的工夫,小哥哥就提着盛满井水的瓦罐回来了。
三爷爷找了一个大黑碗,倒出水来,让弟弟一口气喝下去。弟弟看了看手中的大黑碗,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下去!
稍许片刻,三爷爷问:“小孩,你再试试喉咙里还有没有东西?”
弟弟咽了口唾沫试了试,转了转脖子再试试,咦?好了!弟弟高兴地说:“没有了!没有了!一点也不卡得慌了!”
三爷爷说了一句:“好了就回家去吧,恁娘还在家里挂挂着呢!日头待偏西了,别耽误了放牛!”
小哥和弟弟答应了,兴高彩烈地住家走。回到家里亲娘赶忙问好了吗?小哥哥说已经好了,已经好了。
亲娘转身回头找小弟,不见踪影。一声吆喝:“小犊儿,上哪去了?”
不见了人影,没听到应声。只听到“啪啪”地牛鞭声,算是答应了母亲。原来弟弟早已经牵着大黄牛,唤着小牛犊上高山子放牛去了……
一下午,高山子顶上“啪啪”的牛鞭声不断……
青草儿青青,野花儿香香;牛鞭儿啪啪,牧童儿欢唱……
03
三爷爷做的好事说也说不完。
八十年代末,我在镇上中心学校上学。
学校离俺村有五里地。初中重点班在街里,高中在重点班北边。我们姊妹四个都在那上学。
我姐姐她俩上学的时候,家里没有自行车。有时候为了节约时间和节约点腿力,总是抄一条可怕的山道。山道旁边有一个山洞,山洞里据说是有人打劫攒路。每一次她们经过那个山洞,上山的速度也是飞一般,下山的速度也更飞一般。仿佛脚底下踩了风火轮,胳膊上长了趐膀一样。即便是这样,虽然用最短的时间“穿越”而过,但是头皮还是发麻,后脊梁骨还是冰冷……
相比较她们俩,我在中心初中的学习生活轻松自在。我可以走一段大路到村后,经过一个水库。春天天气变长了。水库里的水也化了,草也绿了,野花儿开起来:黄色的婆婆丁花,紫色的山景景花,还有谁家菜园里的萝卜开了黄花,还有大白菜花也开黄花。如果觉得时间足够,可以停留片刻,找几片薄薄的小石头打上几个水漂。看着薄薄的石头片在水上蹦蹦跳跳,我这心里也欢蹦起来,随后,上学的脚步也轻松了,哼个牧羊曲,唱着信天游,不知不觉,经过学校西边的一条河流,就到了学校。
我的班主任是我哥哥的高中同学。我是我班主任的半个“前媒人”。因为我班主任的第一个对象是我们一个村的,每一次要到学校找老师见面约会的时候,就让我和班主任说一声。虽然他们俩人到最后没能成为一对,但是这缘份上天注定,我也只能尽到这一点点力了。
我的班主任是英语老师,他的英文写得非常好,他上英语课的时候从来不在黑板上写汉语,因为他的汉字字体写的不好。偶尔,必须写汉字时,他也会写得工工整整横平竖直……
班主任非常关心我,恁又要说了,看你哥哥的面子吧,不是,因为我的英语成绩好。
说了这么多,也该言归正传了。我上初三那年的冬天,正好进入期末复习阶段,突然有一天我觉得我的腿很疼。晚上回到宿舍看了看,膝盖上面内侧红肿了,摁一下硬硬的,很疼。到了第二天还是疼,我便和班主任老师请假。
老师非常关切地问我:“你是不是摔倒磕着了?”我说:“不是”,“你是不是穿的太少,冻着关节了”?我说:“也不是。”老师拿我也没有办法,下午就让我背着书包回家了。
回到家里,和母亲说了说情况。晚上母亲也看了看,确实是起了一个红苹果一样大的包,用手指摁一下,硬硬的。
第二天,母亲就带我去找三爷爷看看。
到了三爷爷家,三爷爷正好吃完了早饭,没有出门。母亲简单的把情况说了说,三爷爷很难为情,穿这么厚的衣服怎么化呢?
多亏母亲想得周到,在家里给我找了一条肥点的秋裤,又套了一条肥肥的裤子,这样只需要把裤腿往上撸上去,就能看到膝盖上面红肿的地方了。
三爷爷手里拿着他的瓦片,手中念念有词,照着肿块左转几圈,右转几圈,然后猛地一吹;依次化了好几遍,吹了好几遍,这一天的治疗就算结束了。
三爷爷嘱咐母亲说:“回家不要随便用手摸,也不要吃别的药,最好是不要经常提起来这个事儿。”母亲答应,三爷爷嘱咐明天继续来。
第二天,第三天,母亲都陪我去请三爷爷给化化,吹吹。大概也就化了三天,腿上的肿块不见了,腿也不疼,肉也不疼了。我便和母亲说,我已经好了。
母亲听了,心里欣慰。马上从锅台后面拿了一把山鸡蛋去谢乎三爷爷。
母亲说三爷爷每年的大年三十儿五更头,别人都进入梦乡,他却要站在一个磨道里,扶着磨顶子接受神灵的启发,从而有能力为人祛除病灾。为了这个,三爷爷从来都是荤腥不沾,只吃素食……
周一,我背上书包上学去。一到学校里,桌凳里塞满了老师们刻钢板印刷好的卷子,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地理,历史,生物,我一看做不完,索性不做,只做老师新发的试卷。
班主任老师见我来了,连忙问我,打针了吗?吃药了吗?打的什么针啊?吃的什么药啊?
我一概不回答——无可奉告,不可外传……
04
还是再说说我小弟治病的事儿。
夏末初秋晚上,俺庄的小学民办老师丁老师轮到俺家里管饭,亲娘炒了几个盘在院子里喝酒乘凉。
夏日的黑夜,晴空,衬托着一条亮晶晶的银河,繁星铺就的银河闪烁着光茫,像调皮的孩子在眨眼睛。密密地星星组成的银河上面,不知道牛郎织女能不能见面?我呆呆地望着星空,都说天上一颗,代表地上的一个人,那么我应该是哪一颗星呢?
听说有个文曲星,文曲星下凡那是状元郎,那是古代的事了,现在的文曲星下凡会干什么呢?
院子东南角墙外的一棵梨树,梨子已经上浆熟了,酒后,饭后。父亲对弟弟说:“上树上摘几个梨下来,给恁老师吃。”
小弟好客,欣然领命,跑到树上摘了好几个甜梨。就听到哎呦一声,紧接着就是弟弟撕心裂肺的哭声,弟弟在下来的时侯踩在一颗棠榴棘子上,木头棘子穿透了鞋底,穿进了脚心……
等到把弟弟抱过来,亲娘把保险灯拿过来照着看,棠榴棘子扎进脚底三分之二。弟弟还在嚎啕大哭,父亲不管不顾摁着脚底把棘子拔了出来,继续把血往外捏了一会儿。还是三大爷家小哥哥,背起弟弟,父亲在后面提着保险灯又一次去找三爷爷。
三爷爷还是继续用他的神法,用他的瓦片往左边转几圈,往右也转几圈,再吹上几吹,一次的疗程就结束了。奇怪的是弟弟回到家里以后脚就不疼了。
第二天,小哥哥再背着弟弟去了一趟,三爷爷又给吹了吹化了化,到了第三天,弟弟就可以自己慢慢走着去了。
三爷爷不仅给我们村里的人看病,周围村里的人也有来找他看病的,他也一律不推辞。先看病先治病,病好了,你自己凭自己的心意,十个鸡蛋不说多,半斤白糖不嫌少,你什么都不拿,在路上碰见了,说声谢乎的话,也可以也好。你在我这里治不好,你到别的地方治,我也不反对,一切为了病早早治好……
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也在思考,人的生命,人的命运和现在的医患关系。医者父母心也,相信所有的医生,都希望把病人的病痛去除,但是医生能治好你的病,有可能治不好你的病。但是即便是治好你身体上的病,也治不好你心灵上的病啊!本身,把自己的生命,寄托在别人的身上,就是一种巨大的错误。
小时候经常听他们说,有一家,前面是四五个姑娘,好不容易生了一个儿子。做父亲的对着儿子,宠爱有加,儿子喜欢吃花生米儿,这一天,父亲往儿子嘴里扔花生米,儿子张口接花生米。结果啊,花生米也卡在喉咙里,一口气没上来,孩子被卡死了……
人的生命,人的命运,虽然大部已经注定。但是老天给予你一颗纯真本善的心灵,以一种善心去包容看待这世界,心灵通透了,身体也应该少生病吧?
人生的路是脚走出来的,眼睛看到哪儿,心里想到哪儿,都靠脚去丈量走过,最重要的还是你的纯真你的善心……
后来的话:
谨以此文,向抗战老兵致敬!
向默默无闻、朴实无华、纯朴善良的普通劳动者致敬!
这位老人,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出生,参加过抗日战争。一生孤独,只有一只陪伴他的小猫。生活虽然清苦,但是,他做了好多好多的善事,曾经帮助好多孩子恢复健康,还和老顽童一样,和一群孩子玩的不亦乐乎。除了出去打仗,打日本鬼子的那些日子,他几乎没有出去过这个小村子。他已经和这个村子和这个小猫和他那破旧的小屋融入到了一体。他在93岁的时候离开了我们,但是没人忘记他。虽然他很少说话。我们不懂他,他却用一生懂得理解了这个世界。在此用我们的拙笔纪念一下这位老人,记住他的善良勇敢朴实忠厚。
祝愿这位老人在那美丽的天堂,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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