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忆

独家记忆：和金庸有关的日子

诗云：

飞白少年头

雪融再难留

连心皆过往

天下谁可俦

射日生老箭

白尽下西楼

鹿鸣呦呦和

笑忘堂塾悠

书来难释手

神思大闹游

侠铸子弟骨

倚恃不同谋

碧荷残听雨

鸳行鸯难求

一、少年游：刀剑如梦追梦人

应该是在小学五年级（一九九八年）时，两个班级联合举办知识竞赛，难分上下之际，语文老师抛出了一个题目，《射雕英雄传》的作者是谁？当时没人做声，我忽然想起一个县级电视台正在播黄日华和翁美玲演的《射雕英雄传》，已经放到了“华山论剑”，序幕的最后有“原著 金某”的字幕，后面那个字我没记住，但决定胜负的关头，也只能一拼了，举手作答“金旭”。答案当然错了，我们班输了。

也许因为喜欢射雕剧，也许因为这次答错影响了班级荣誉，一下子就记住这个名字。之后去了语文老师家，他给学生们讲人物传记中的故事，除了提到傅雷、纪晓岚，还提到了金庸。他书柜中有一本《文坛侠圣—金庸传》，作者冷夏。我借来看，对金庸如何成长的历程不感兴趣，只对他写武侠小说那一段有兴趣。实际上，除了写小说，金庸还有诸多其他成就，写小说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所以我很快翻完这本书。不过，从小学到初中，还没有读过金庸小说，只是看金庸剧。

那时，乡镇和县的电视台喜欢放电视剧碟片，尤其是一个叫朝阳的乡镇台，一到过年就放“射雕”系列，而且很有想法地将TVB拍的金庸剧穿插来放。比如先放83版射雕的第一单元《铁血丹心》，然后放衍生剧《南帝北丐》《中神通王重阳》，再放第二单元《东邪西毒》，中间穿插放《九阴真经》，最后放第三单元《华山论剑》。但朝阳台没放过刘德华版《神雕侠侣》，这个是在另一个台看的，而且看到大结局还不知道，次日接档的是汤镇业版《天龙八部》，演员阵容差不多，但序幕和主题歌换了，觉得陈玉莲好像走错了片场。

快上初中的时候，黄日华、陈浩民版《天龙八部》开始播，已经是冬天，天刚抹黑，就有人来家里守着看这部剧。可惜家里的黑白电视相当不给力，遥控天线经常被冰给冻住，在屋子里怎么按键，外面都无反应。只好人出去摇晃天线杆子，再转着杆子找信号，很多时候效果不好，只能隔着电视雪花看剧，而且剧情难以接上，相当着急抓狂。等有了有线电视，浙江卫视等好几个台重播过，也只是随机遇到看一眼，还是接不上剧情，尤其是段誉和王语嫣掉到枯井之后的情节一直都是空白，直到上了大学进网吧在线看，才把这段补上，还笑话李若彤的台词“我知道以后再也不会伤心流泪”太不金庸了。

二、终身误：向来痴 从此醉

真正读金庸是中考之后，去县城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买金庸小说，在一个同学的指点下上了天桥，买了三本厚厚的盗印版——《天龙八部》《笑傲江湖》《雪山飞狐·飞狐外传》，纸张粗劣，错别字多，而《笑傲江湖》还少了几个章节，像“三战”“积雪”这些就没有，也是后来才补上的。不过能有书读就是莫大幸福，根本顾不上版本和质量，更何况中考之后没有任何管束，就猫在家里读金庸，是何等舒畅惬意！ 想来最先读的应是《天龙八部》——这是我读的第一本金庸小说，也是我的武侠阅读起点。因此对这部书便情有独钟，收集不同版本时也以它为先。也因为武侠小说的阅读起点就是《天龙八部》，再读其他武侠作家的小说就觉得难以下咽，后来尝试梁羽生、司马翎都是觉得不过瘾、不够味。

有了三本共四部小说垫底，就算着了金庸的道，一发不可收拾。到县城上高中后，找书的途径更加方便，首要满足的还是读金庸。那时遍布租书店，武侠小说辉煌犹在，随处可见金庸、古龙、梁羽生、温瑞安、李凉，还有一些蹭金庸的金庸巨、金庸新和令狐庸、查良居士等。

本来爱读金庸，加上从乡村到城市遭遇心理苦闷，就借着着金庸小说来浇块垒。高一时，先是买了盗版《射雕英雄传》，觉得不满足，就去一家书店买正版，结果花了四十块“巨款”买回后发现，里面被人涂画过，觉得上当受骗，就跑去书店理论。店主伶牙俐齿，我说不过，一气之下将书丢在店里，拂袖而去。为此，经济大伤元气，自己也低落了好几天。

刚上高中时，语文课上老师让上讲台介绍最佩服的人，我介绍的就是金庸，而且说我心中的文豪是三个——“曹雪芹、鲁迅、金庸”，从此，班里的同学给我送了个外号，叫“文豪”。我的理科越来越不济，全靠文科素养撑面子，尤其爱谈金庸，除了因为喜欢，还因为只有在这方面我才觉得自己懂的最多，最有成就感。

后来读文科班，在重理轻文的高中，压力变小，班里氛围散漫，上课吃东西、弄头发、看武侠的大有人在。其中看武侠小说是共享行为，一个人租了大家看，可以打乱顺序，我先看第二本，然后再看第四本，总之哪本到手看哪本，结果故事都是错乱的，但能看就行，无心挑剔。金庸小说一共三十六本，在高二几乎都看完了，因为不喜欢《倚天屠龙记》和《鹿鼎记》，就搁置，转而去看古龙。加上复习一年，高中四年就是在金庸、古龙的陪伴中度过，尤其考试完毕，第一件事就是租书。记得看《神雕侠侣》时，到了小龙女被尹志平玷污那一页，就被撕掉了，不知道那位是出于气愤，还是想自己收藏。

其时，“黑马文丛”推出了一系列让青年读者热血沸腾的作品，包括孔庆东的《47楼207》，都对金庸推崇备至，那也是金庸小说挥剑击破雅俗边界的大闹时代，学生在读，大学教授也在读，大有“一读金庸误终身”的局面。

三、笔墨戏：倾出挚诚不会悔

大学军训，看完《万历十五年》，实在无聊，就租来《鹿鼎记》，大概没用一周就看完，爱读但不是很喜欢，还是觉得《天龙八部》《神雕侠侣》更好看，这才更像武侠小说，《鹿鼎记》不像，尤其是没有像样的大侠。这也引发了我对金庸小说有了更深一点的思考，包括金庸小说的文化脉络和侠文化的流变，大学图书馆里就有类似的书，就找来陈平原、严家炎、陈墨、孔庆东、傅国涌、王彬彬、韩云波、蒋泥、陈硕等人的作品来读，发现金庸小说和武侠文化是个宝藏，根本挖不完，而且越挖越有意思。一来二去，自己也想写一本关于金庸的书。

说干就干，没有电脑，就是手头几本书，靠着记忆来写，从金庸的经历写起，本来拟了十章左右的提纲，动笔写了两章，第一章中将金庸和范蠡、蒋百里做了对比，自认为角度很精巧。连续作业有一个月左右，觉得储备不足，加上遇到了其他热情之事，就停笔了。

大学时爱听讲座，有两场是关于金庸的，都是北大来的，一个是李杨，一个是孔庆东，也向他们做了提问，但所答都不是很满意。暨南大学教授宋剑华来讲《边城》，从传统文化角度切入，说这部小说有儒家思想，我提问时就以《天龙八部》的萧峰为例，只是设计问题时思路不清，说得冗长，很惹人厌。还曾参加读书报告会，最后一场时选择了《天龙八部》，主要讲萧峰，穿着唐装，很有仪式感，表现一般，名次不好，但觉得很满足。

大学时电脑开始普及，一个好处就是可以追金庸剧，自己没有电脑就去网吧，总算将童年时没看或者看得残缺的补上了，而且自己还做了个金庸影视各个版本的表格，去店里打印出来，编成个小册子，总之关于金庸的，我都喜欢。

除了想写金庸评传，还想续金庸小说，尤其是想续《天龙八部》，主人公是虚竹师弟叫虚菊（设计着“虚”字辈也有梅兰竹菊四个弟子），故事从他去寻访萧峰的故事为线索，不过只有这个引子，并未真地落笔。

四、子弟老：天涯思君不可忘

大学毕业后，参加工作经历自由，买书不受限制，首选也是买金庸小说，将能见到各种版本都收集一点，包括三联版《天龙八部》、百花文艺版《书剑恩仇录》、文化艺术版《侠客行》已经新修订的广州花城版的《笑傲江湖》。此时，金庸小说还有一部没读，就是《倚天屠龙记》，正好有段时间不忙，就找来读，总算将四本读完，也将金庸小说通读了第一遍。

随着工作越来越忙，人心越来越浮躁，静心读书的兴致也没了，很少能啃下大部头的，包括小说。一次出差，带着口袋本的《笑傲江湖》，小县城很热，难以入睡，就挑灯夜读，将小说读完，天已经大亮，急忙洗漱去开会。结果，晚上不睡，白天犯困，在会场就睡着了，到散会还在梦着令狐冲。

工作和上学的状态不同，对偶像的热情也会不同，关于金庸的一切照旧关注和牵念，只是不局限于读书了。因为金庸，想去他的老家浙江，想去他笔下出现的大理，后来都已成行。在大理，虽然影视城让人失望，但捡到了一只已干的蝴蝶，将它夹在了《天龙八部》的书里，觉得很有意义。后来又将黄日华、陈浩民版《天龙八部》刷了一遍，看得热血沸腾、热泪盈眶。

新媒体兴起后，修真类的小说兴起，武侠小说式微。金庸小说经过作者修改一再出版，影视也一拍再拍，但无论是文字还是影像，都觉得难以接受，还是觉得最初接触的那些版本更好，那才是经典。

妻子怀孕后，晚上要听睡前故事，我的脑子首先蹦出来的就是金庸小说，于是就将小说里的人物单独拎出来讲给她听，包括段正淳、傻姑、无崖子、香香公主等等，她听完会在朋友圈里写一段感想，这也算对腹中女儿的最早胎教了。

前段时间去一个学院讲课，说读书时引用了一句话中说“养浩然之气”，就想起金庸在《神雕侠侣》中提到王阳明的那一段，就将杨过练内功惊动黄药师的段落打印出来，读给学生们听。他们都是零零后，对金庸小说比较无感，没有我们上课那会听到“金庸”时的激动兴奋，但金庸小说已经化入了我们的素养血脉，每当想调动素材时，总是会早早遇到他。

过了三十岁，就需要面对他者的死亡，这包括亲人和偶像，尤其是随着记忆符号的那些人逐个离去，最怕的还是金庸会去世，好像他一走，这青春就真地不会再回来一样。但他毕竟走了，有句话说“青春给了谁，就是谁的人”，如果无关爱情，那么很多人的青春是属于金庸的，大家都是金庸的人。金庸是青春的最大公约数，还是少年心性的三观分母。大家有共同的选择，就是金庸，因为金庸，我们自认为与旁人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