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泞的百合

    陈老师住院了。阿苗去看他，他戴着一顶白色的针织帽，像往常一样温柔地看着阿苗并告诉她自己只是小感冒，让阿苗不要担心。

      陈老师送了阿苗一盆百合，他说这花开了很香很漂亮，还说阿苗好好读书，长大了也会跟这花一样好看，阿苗一听羞得红了耳朵，急忙拿起花就要走，阿苗临走时回头看了看陈老师，总觉得好像哪里不一样了，但他笑起来还是跟那柳叶一样柔和，于是阿苗走了。

  阿苗迫不及待地穿过一条条狭隘的小巷，她要赶紧回去看看她养的百合有没有开花。

  当阿苗跑到家门口时，她听见房子里面又传来的叔叔婶婶的争吵，脚步一顿，旋即绕到后面顺着水管爬进了她的小房间。阿苗喜欢趴在地上看东西，她把花盆放在地板上，仔仔细细地看着这株含苞待放的百合花。

“杂种，滚出来”表哥义庆踹开了她的房门，一脸嫌恶地看着趴在地上的她“真是像狗一样呵……”她咬咬唇，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站了起来跟着义庆走出去。她低着头穿过客厅，仿佛这样她就听不到婶婶咒骂自己的声音，看不到叔叔歉意又无奈的眼神了。

义庆带着阿苗走到了一条阴暗的死胡同里，那里站着几个班上的同学，阿苗转头想跑，但很快被他们拽着头发拉到了褐色的角落。阿苗知道，今天自己是逃不过了。

“哟，那个多管闲事的陈平不在了，翅膀硬不起来了？贱女人……”阿苗感到几双手朝她扑了过来，她的脑子像是有一窝蜜蜂在嗡嗡乱叫，她的衣服开了，头发像疤痕一样蜿蜒在脸上。

阿苗不知怎的就躺在了地上，冰冷潮湿的地面抚摸着她的脸庞，让她舒服了很多。透过他们晃动的脚间的缝隙，阿苗望见了几丛杂草，这使她想起了那株百合花，她觉得自己要赶紧回去照顾它，于是阿苗闭上了双眼。不知道过了多久，阿苗才能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家里走去。

阿苗回家时，义庆告诉婶婶他亲眼看见阿苗在外面偷东西被抓住然后被他们打成这样的，婶婶一听她偷东西便给了她一巴掌，连带起一番污言秽语。阿苗盯着表哥得意的脸庞，捏着衣角的指节都泛了白，但她又想到了那株漂亮的百合，便觉得一切没那么难熬。

陈老师骗了所有人，包括阿苗。阿苗再见到那位唯一关心她的老师时，是在他的葬礼上，陈老师是癌症晚期，根本活不过一个月。阿苗捧着那株开了一半的百合花站在老师的遗像前，像魔怔了似的说不出话来。阿苗木然地走回家，抱着花盆，躺在地板上。

“哟，怎么这么伤心呐，是因为没人护着你了是吗，赶紧给我起来”“我说话你敢不听了？……”义庆踹阿苗，她却仍旧无动于衷。阿苗看着眼前的人不断翕动的嘴，两根不断踢动的猪肉肠一样的脚，看着他夺过自己手里的花盆扔了出去。阿苗终于闻到了百合花盛开的香味。

阿苗觉得自己能忍住的，但她什么都没了。她知道自己永远都不可能成为长在花盆里的漂亮百合，那花其实脆弱的要命。

入夜，当零星几片碎月散落时，阿苗站在了义庆的床头，手里攥着刀。阿苗盯着这个此时睡的像一头死猪的男人，想起了像一块块破絮般的混着泥土的花瓣，觉得他更应该变成这样，于是阿苗举起了刀。当刀逼近他的脖子时，一声颤颤巍巍的叫喊在阿苗身后响起“苗苗……”

阿苗转过身看着刚刚下班回来的叔叔，在夜色里垂下了头，“嗤……”似乎谁笑了一声，阿苗将刀一把插在了义庆枕边。

阿苗走到门口微笑着对叔叔鞠了一躬，冲了出去。

花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