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乡

东京给我的感觉，应该是下一点小小的雨，又是阴阴的天，然后，一个行人举着一把黑伞，快速走过街头。肃穆而又宁静。

这场景，在意念里反复出现，以至有一天，在东京真体验到了。

中秋节后第三天，我在六本木的中城大厦的二楼看到了这一幕。这个安藤忠雄参与设计的城市综合体，占据了东京城市中心最好的位置。从极具日本风味的窗口望下去，一个又一个匆匆的身影，掠过初秋细雨，黑的伞，冷的雨。静的人。素朴、安祥。

当下恍然，我是在民国时的中国，还是现代化的异乡日本？

秋分过后第二天，按照日本习俗，季节正式进入秋天，说来也怪，这一天，火辣辣的太阳便敛了踪迹，骤然变冷，并下起了微微的雨。大家纷纷添衣。在银座没溜达多久，我们迫不及待去了六本木的中城大厦。

我对东京的印象，多来自新井一二三。这个日本女作家写了一本有趣的书——《我这一代东京人》。里面写着，“直到五十年代末，东京市内，还处处看得见近代化以前的生活小景，如水井、洗澡盆、蚊香、风铃、煤炭炉、和服、塌塌米。但是，奥运会一来，古老的一切都走了。战后，日本人的生活目的，是赶快富起来，过跟美国人一样的日子，祖先留下的一切，反显陈旧落后。整个社会认为，学美国人就不会错。”

这种情形，有点像当下中国。但在东京期间，发现尽管银座等商业区非常美国化，以中城大厦为代表的新商业区，却开始回归日本文化传统。

东京中城，为近年来日本最大规模的“城市再生”计划实践。整项计划的地标建筑是“中城大厦”（Midtown Tower），一座地下5层、地上54层的摩天大楼。高达248米，是除东京塔外，东京的最高建筑。

2007年3月，在一帮有思想的设计大师推动下，东京中城开始在六本木践行”城市再生”。东京中心六本木原本国际色彩浓厚，半径1.6公里中，聚集了40多个国家大使馆、9个国际学校，酒吧林立，是东京夜生活中心。

而东京中城位于六本木中心。江户时代曾是名门府邸，二战后曾用作美军宿舍，之后又成为日本防卫厅所在。2005年，在防卫厅搬迁后空出来的10公顷用地上，开始营建一个包括商务、居住、商业等多种城市功能在内的全新复合型街区。以充满活力又优雅闲适的纽约中城为蓝本，这一区域开发被命名为东京中城，寄望为日本新型价值观中心。

东京中城由6座建筑物组成。有可容纳2万名职员的商用单位、可住1200人的豪华住宅单位、130多间商店和食肆、三得利艺术馆、与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合办的先进医疗中心，还有4万平方米清新剔透的园林，一应俱全。

东京中城背后，设计大师云集。设计总指挥是SOM，设计主创是日建设计，景观设计是EDAW Inc.，商业设施设计则由Communication Arts.Inc.和隈研吾建筑都市设计事务所承担。住宅楼的设计，则由坂仓建筑研究所承担。此外，青木淳建筑规划事务所指导了住宅楼的外观设计，安藤忠雄建筑研究所和日建设计做了“Design Wing”的设计。

三德利美术馆的迁入不得不提。这个汇集了3000余件日本古董、工艺品的美术馆，每年吸引全球70万人到访。三得利美术馆外墙，纷纷呈现绘画、漆器、陶瓷、玻璃、织染等日本工艺美术。东京中城设计中心经常举行各种展会，自此成为东京艺术和设计文化发轫地。公共艺术品更是处处陈列，都市和艺术浑然一体。

负责工程的三井物产主席岩佐曾表示，要通过中城，将东京打造成日本、亚洲，甚至是全球商业和文化创意的发源地。著名建筑师安藤忠雄则说，“日本以经济强劲闻名，我们希望向世界展示另一面——那就是设计与美学。”

流连在中城充满东方气质的空间细节中，真不忍离去。午餐时分，在三楼风景优美的餐厅，我品尝了一顿纯正的日本料理。印象最深的，是食品的小份与食材的新鲜。没有大鱼大肉，都是非常精致的小碟装着，米饭，鱼、肉、蔬菜、酱菜、汤，以及香料，一样样上来，十几碟。侍者微笑不语，食物美丽精致。气场安静，让人不敢喧哗，唯有用心品味食材之鲜美，回味不绝，殊为难忘。

之后，逛遍了中城的每一个角落。目之所及，皆为各种日本原创一线品牌，充满传统之美和独特气质。我不由纳闷，这样顶级奢华的商场里，为何看不到任何一家国际大牌踪影？问过店员才知道，中城尊崇原创，只接纳日本本土原创品牌，以将日本文化与商业从东京推向世界。

这个认知，不是素来就有的。就拿城市营造来说，日本也曾走过一段弯路。据说，东京前身江户，曾是美丽水城，市内交通以水上航线为主，媲美苏州、威尼斯。然而，19世纪明治维新后，迅速现代化的日本，铁路、公路运输替代了水路，市内四通八达的运河被弃置不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奉命设计高速公路的一批工程师们，受美式营造理念影响，毫不犹豫填平了这些臭水沟。犹如上世纪五十年代，北京人推倒老城墙，填平龙须沟的味道。

孰料，这些运河可确保东京湾刮来的海风能顺利飘过。四十年后，温室效应成为全球性大问题，东京气温骤升，比全球平均还高出两倍，某年东京热死的老人好几百，这让日本这个高寿国家蒙羞。据说现在东京的设计师们开始琢磨，怎么恢复城市绿地和水面空间。

中城大厦旁边的21_21 DESIGN SIGHT美术馆，由日本著名设计大师，“清水混凝土诗人”安藤忠雄设计。

屋顶的设计，相当古雅。安腾忠雄以三宅一生的“一块布” 为灵感，用厚16mm、宽2m的82块铁板现场融合成“一块铁板”，弯折成屋顶。加上日本最长的复层玻璃结构，成就了世界首屈一指的日本建筑技术。

从外部看，这座建筑只有一层。一进去，就被里面的实际空间惊呆了。白天，阳光透过大面积玻璃长廊直射进来，简单，明亮，开放。

当晚，在中城大厦45楼的丽兹卡尔顿酒店，我们俯瞰了东京湾迷离绚烂的夜景。45层之下，城市是这样繁密，灯火是这样辉煌。而独处45层之上，却仿若另一个世界，疏离落寞，望断天涯路。

这样美丽的夜晚，适合赏月。午夜时分，隔绝夜东京的繁华与迷离，我们三个在中城溜达一天不知疲倦的朋友一起，默坐在21_21 DESIGN SIGHT美术馆旁的混凝土石墩上，望那寥落渺茫的月亮。

许是白日里下过雨，这一轮夜月有点迷濛。过了中秋，月开始浅浅地残了，不无诗意。月下的混凝土建筑，素静又丰富，如丰子恺的简笔漫画。

这些年，走访过那么多喧嚣的城市综合体，经历过无数次人头攒动，穿越过无数千篇一律记忆模糊的国际大卖场，到最后都审美疲劳了。

中城却是最独特的一个。个性鲜明，伊人独立。不依附，不追随，不惊艳，却像清茶，也像淡淡的东方月，一直萦绕心头，回味不绝。就像我们经历过的人和事一样，最难忘的，往往是最淡然的君子之交。

听说东京又有很多新建筑出来了，真的好想再去看一看啊。(安静声音)